田文建並不是在孤軍奮戰,同樣在臨水傾注了大量心血,同樣沉寂了六年的中間派知識分子,在兩會結束之際突然發出了他們的聲音。
與田大書記的觀點如出一轍,都是“左和右不是問題,行動纔是真道理”。希望相互謾罵的左右兩派能達成共識,秉承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的宗旨,把民生放在第一位。並強烈反對宮廷政治,呼籲分歧雙方能在法律和程序的框架內解決問題。
幾位鼎鼎有名的體制內專家,甚至還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發表了一篇題爲“西南模式和西南問題”的文章,從民粹、哲學與政治的三大不同觀察角度加以分析。
從民粹角度上看,中間派知識分子對“西南模式”給出了很高評價。因爲它抓住了在轉型變革時代,人們最關心的經濟利益、社會安全與精神寄託這三大要素,並敢於採取給力舉措以爭取實際效果;但同時也指出,民粹畢竟與明煮有着本質區別。民粹是試圖通過迎合民衆,來控制民衆爲我所用,民衆在此過程中可能得到某些暫時的好處甜頭,但卻並不具備真正自主自立的公民權益,也因此難以真正掌握自身與國家的命運。
所以從哲學的角度上來講,“西南模式”又是不及格和難以持續的,其指導思想和艹作手段都頗顯過時落伍,人治特色突出,過分訴諸盲從於情緒,很可能會轉化爲“西南問題”。一時間右派叫好,左派叫罵,你來我往,脣槍舌劍,倒也爲田文建減輕了不少壓力。
臨水面臨着大變,儼然以“臨水央行”行長自居的安曉彬自然無法置身事外,早早的便從美國返回,靜候田大書記的歸來。
與往年一樣,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的歸來,市委市政斧沒有組織任何歡迎儀式,甚至都沒有興師動衆的開大會,以便貫徹和落實兩會精神。這在其他縣市是不可思議的,但在臨水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我都聽說了,真沒想到姓吳的那麼卑鄙,居然在小組會議上落井下石。”
田文建前腳剛剛走進辦公室,市長周義、市委副書記陳東、現任人大常委會主任董利芸、政協主席付文義等市委常委後腳就跟了進來,陳東更是一臉憤憤不平的表情,數落起長期與臨水作對的人行花州支行吳行長來。
醉翁之意不在酒,田文建哪能不知道他們擔心什麼?可搭檔這麼多年,那些埋怨的話又說不出口,只能顧左右而言他的旁敲側擊。
“甜瓜是甜瓜的問題,跟諸位沒有任何關係,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
安大少爺翹着二郎腿,一臉若無其事地表情,吞雲吐霧地繼續說道:“再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別說我兄弟這個縣官當不了幾天,連你們中的某些人也都要升官發財了。”
田文建是市委書記,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着[***]臨水市委,事情鬧得那麼大,據說都跟六號首長叫板了,想全身而退談何容易?
周義可不敢作他想,連連搖頭苦笑道:“安老闆,咱們相處不是一天兩天了,真要是圖什麼升官發財,我們還能在臨水呆到今天?”
“是啊,十年前是副處級,現在還是副處級,你就別跟我們說風涼話了。”陳東暗歎了一氣,一臉憂心忡忡的表情。
令衆人倍感意外的是,剛惹下彌天大禍的田大書記,居然像沒事人似地,呵呵笑道:“老周、老陳,安子沒跟你們開玩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市委組織部陳部長下午就到,你倆準備高升吧。”
周義懵了,愣在那裡好一會都沒緩過神來,看着他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田文建繼續笑道:“花州市委委員、常委、市委副書記兼代市長,你願意有的是人願意。老陳的去向雖然沒有確定,不過中央黨校廳局級幹部培訓班的入學通知已經下來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咱倆過幾天還能在京城相見。”
一下子兩個正廳級,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儘管周義和陳東早就盼着這一天,可事到眼前卻又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還有幾分擔憂。畢竟在臨水乾了這麼多年了,已習慣了這種執政方式,很難再適應外面的環境。
“我倆都走了,那臨水怎麼辦?”田文建的去向周義不想去打聽,有安大少爺坐在這裡,也用不着他艹心,沉思了片刻,問出了其他幹部最爲關心的問題。
在臨水乾部的任免上,省委劉書記充分聽取了田文建的建議。畢竟臨水模式已經形成,在“改流歸土”的大環境下,外調幹部過來不但無法適應,甚至還會打擊本地幹部的積極姓。
田文建衝董利芸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說道:“不是還有老董、老郭他們嘛,具體怎麼安排,市委組織部會有明確意見。”
“怎麼會是我呢?”第三個副廳級幹部產生了,董利芸反應過來,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人大的工作開展得不錯,省委領導給出了很高的評價,怎麼不可能是你?”田文建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長地說道:“臨水能有今天的成績來之不易,老董、老葛、還有登明,從今往後,就看你們的了。”
官員晉升就像一個梯隊,在沒有幹部外調過來的前提下,前面動了後面的接着動。田文建等人的離去,對他們而言似乎並不是什麼壞事。
儘管如此,衆人還是有幾分不捨。朝夕相處這麼多年,從猜忌到理解,從理解到協作,好不容易纔建立起今天這同志加兄弟般的感情,一下子曲終人散,任誰都有些捨不得。
同時,田文建的離去,意味着沒有了繼續改革的動力。甚至還會隨着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返回到改革前的境地。
董利芸沉思了片刻,突然重重的點了下頭,哽咽着說道:“田書記,如果真有那個機會的話,我一定蕭規曹隨,就算因此而丟了烏紗帽,也在所不惜。”
沒有強力支持,想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呀?田文建輕嘆了一口氣,倍感無奈地苦笑道:“適當的時候可以做出一些讓步,只要把公務員隊伍數量控制住,並看好二十八萬職工的養老錢就行。”
“田書記,那你呢?”組織部長楚天浩還是沉不住氣,提出了衆人最爲關心的問題。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還是當我的教書匠。”
田大書記顯然不想談這個問題,突然話鋒一轉,緊盯着安曉彬的雙眼,不無傷感地問道:“兄弟,合作社股份制改革進行得怎麼樣了?”
安曉彬的臨水合作信用聯社,堪稱國內最大的“山寨銀行”。在給臨水經濟建設發展作出巨大貢獻的同時,巨大的利差也讓他賺得盆滿鍋溢。安老爺子已經走了,臨水又被指定爲六大幹部培訓點之一,如果再留在這裡,無疑會授人以柄。
事實上已年過不惑的安大少爺,是個不折不扣的甩手掌櫃,這麼多年呆在臨水的時間加起來也不足兩個月。而隨着金融危機的到來,他在美國的討債業務更是蒸蒸曰上。對他而言,繼續趟這灘渾水還真沒有什麼意義。
“差不多了,該套現都套了現,現在就一些手續問題。”
看他那副眉飛色舞的樣子,田文建就知道這小子沒少賺,不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人家並沒有以權謀私的魚肉百姓,甚至還爲臨水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不等他開口說話,周義突然插了進來,笑眯眯地說道:“一百多億的股份,說套現就套現。由此可見,咱們臨水老闆還是有錢。”
安曉彬樂了,頓時哈哈大笑道:“歸根結底,還是你這個市長當得好,要不是六年如一曰的防水養魚,民營經濟能穩步發展?”
氣氛有些凝重,田文建乾脆站了起來,指着安曉彬打趣道:“各位,安老闆發財了,咱們今天就以權謀私一把,好好打一次他的土豪。”
陳東反應了過來,頓時連連點頭道:“都說官商勾結,說都被人家說了,如果再不吃他一頓,豈不是白背了這個罵名。田書記這個建議不錯,我看行。”
安曉彬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肯定有許多話要跟田大書記說,吃下一顆定心丸的周義站了起來,滿面笑容地說道:“說走就走,還真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你們先坐着,我得去準備準備。”
準備什麼?還不是準備交接。陳東意識到自己也有很多事要辦,連忙打了個哈哈,跟衆人一起走出了辦公室。
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安曉彬長嘆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問道:“如果沒記錯的話,再過仨月你就四十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時間,都浪費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值得嗎?”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但至少說過得很充實。”
田文建居然一反常態的點上根香菸,一副失落到極點的表情。安曉彬有幾分不忍,但還是禁不住地嘆道:“世風曰下,人心不古啊!記得你剛當這個縣官時我跟你怎麼說的?社保並軌之所以能成功,只能說明那些人還要點臉。如果換着現在,就算有喬偉支持,你小子也別成事。”
人至賤則無敵,正如安曉彬所說的那樣,一些身居高位的人,連最後那點臉都不要了。甚至前兩天的《求是》雜誌都敢發表評論員文章,稱“幹部隊伍總體向善”。
田文建深吸了一口香菸,吐着淡藍色的菸圈,凝重地說道:“不說這些了,這條走不通,不是還有其他路嘛。”
安曉彬急了,驀地站了起來,指着他鼻子恨鐵不成鋼地繼續說道:“不到黃河心不死,都到這份兒上了,你還想怎麼樣?你又能怎麼樣?”
“中央黨校教授,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不是挺好的嗎?兄弟,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相信總會有好起來的那一天,畢竟歷史的潮流不可逆轉,誰也不能螳臂當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