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物?要說最近這些時候,作爲葉韜的侍衛長,畢小青最擔心的是什麼事情,那隻能是江湖人物了。如果他知道寧河鎮的氣氛是那麼特殊,那他絕不會同意只帶十二個侍衛就陪着總督大人微服到寧河鎮來。
畢小青沒辦法。按照某種時髦的說法,他在保密知情級別上就是比葉韜低了幾等,那些葉韜能夠看到的報告,能夠獲悉的消息,很多都不是他能夠知道的。而當葉韜選擇不告訴他,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但是,一旦到達了寧河鎮,在鎮上比較豪華的八方樓安頓下來,稍稍在街上轉了轉的畢小青就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雖然畢小青是劉猛的徒弟,一身功夫相當不錯,卻從來沒有行走過江湖,但他對於江湖的氣氛還是有點了解的。王宮侍衛隊裡臥虎藏龍,着實有不少是以前聲名赫赫的傢伙,而他們也將相當多的江湖經驗和閱歷傳授給了畢小青這樣的會執行不少“外勤任務”的侍衛。在畢小青成爲葉韜的侍衛長,開始獨當一面的時候,這些經驗就尤爲重要。
在幾個街角他都發現了含義不明的記號,這明顯是一些江湖人士聯絡用的。而在酒樓裡坐了坐,他不經意間露出的戒備的神色和那種只有禁軍和內廷侍衛身上纔會有的嚴肅方正,一絲不苟的姿態,立刻就驚動了兩個原先在角落裡喝酒的江湖人物。那兩個傢伙雖然沒有帶着武器,但看起來身手很不錯的樣子。
遇到這樣的事情之後,畢小青纔想到要去問問總督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寧河鎮的工地上出現來歷不明的江湖人物,這條消息現在連曾曼那裡都沒有拿到,而是通過總督府內部的渠道傳到葉韜手裡地。總督府下的世家子弟多,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各自家族都會着力讓自家子弟有比較好的條件,有比較好的仕途表現。這些世家子弟身邊都有負責伺候的家丁之類的人物。而用這些人來送信,顯然要比利用朝廷原有的驛傳系統來的快。
畢小青雖然緊張,但葉韜卻並不覺得什麼。江湖人物來到寧河鎮,必然有着他們地目的,必然有着值得他們來這裡的原因。這些原因裡有多少和運河有關,這纔是葉韜想知道的。江湖人物纔不會貿然和朝廷作對。哪怕天下第一高手,恐怕也不會找個總督殺了玩玩來證明自己武功有多高強。寬慰了畢小青幾句之後,葉韜就吩咐朝寶善堂遞拜帖。秘密召見總督府派駐寧河鎮的幾個關鍵官員。
畢小青對於這樣的吩咐絕無二話,他雖然擔心葉韜的安全,但他知道,除了他帶來的侍衛之外,還有其他人在關注着葉韜地安全。
果然,在葉韜還在友善地問店小二寧河鎮上有沒有什麼有點特色的酒樓好讓他們一行去享用來到寧河鎮的第一個晚飯的時候,先前給葉韜報信的那位官員就來了。這個叫韓東地傢伙雖然同樣是世家子弟,但卻沒有像其他一些人那樣走葉韜的門路先佔好了位置再說。而是通過了那個對於這個時代的絕大部分人來說相當可怕的考試。韓家和高振一系地官員走得很近,但韓家歷史悠久,對高家那樣幾代裡就冒出來的家族不太感冒,而韓東通過考試到運河總督府下任職,說不定也算是韓家拓展自己關係網的一個嘗試。葉韜原本也沒將韓東太當一回事。後來還是在豐恣的提醒和堅持下,將韓東安排在寧河鎮獨當一面,也算是投桃報李了。而韓東的表現,在諸多初來乍到沒什麼經驗的世家子弟官員中間。着實讓人眼睛一亮。
寧河鎮原來的縣令是個對於經濟事務瞭解不多的讀書人,對於韓東地一些做法很不理解,有意無意間設置了很多障礙。結果,韓東和家裡人溝通了一下之後,走了點關係將那傢伙召回丹陽述職,之後會讓他升個半級,到其他地方去當官。而如此一來,寧河鎮在新的縣令到任前。所有的事情基本上都可以由韓東說了算。由於韓東做事相當爽辣,尤其是在運河工程上佈置得井井有條,減少了當地徭役的徵發而偏向於使用要給報酬的僱用民夫的方式,噹噹地許多老百姓得到了好處,這個臨時的地方父母官倒是當得有滋有味。
在葉韜包下的那個小院子裡,韓東有些惶急地對葉韜說:“大人,您來地不是時候,現在寧河鎮實在有些亂。請恕下官無理。要是大人還不是很累地話。最好馬上就走。寧河鎮至少要鬧騰上那麼一陣子了。”
葉韜皺了皺眉頭,說:“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你原先寫信給我。說是有江湖人物而已,現在怎麼了?”
韓東嘆道:“給您的那封信發出去之後地第三天,有人彙報縣尉,說是在城南的一處庫房有些異常,氣味極爲難聞,似乎是屍腐氣。縣尉去看了之後,發現庫房裡的死者是鎮上監獄的典獄。這典獄是在河道上那兩個江湖人物現形的那天就告病的,似乎想要離開寧河鎮的樣子。沒想到卻死在了庫房裡。卑職這才明白過來,那兩個江湖人物恐怕不是顧忌着寧河鎮追索他們,而是因爲做完了要做的事情了。後來我又給大人寫了封信匯報此事,不過,今天忽然大人你出現在寧河鎮,卑職才明白,這信恐怕是錯過了。”
韓東嘆了口氣,繼續解釋道:“卑職這些天都在想方設法調查之前的事情,想一窺事情的來龍去脈。沒想到,馬上寧河鎮就陸陸續續來了不少江湖人物。倒是有不少東平本地的大門派的人來找我,按着規矩讓我行方便,這才讓我從他們嘴裡得知了一些消息。”
“事情要追述到去年夏天,一個深受重傷的江湖人物來到了寧河鎮。由於那個人來歷不明,寶善堂樂家沒有收治那人。後來,那人就落腳在城西的一家小道觀裡。那人不肯透露來歷,縣令大人查問了幾次。那傢伙都沒透露來歷,就下令將那傢伙收在大牢裡。雖然這傢伙不是因爲什麼查明的罪下獄的,但典獄也不可能對那傢伙有什麼特別照顧,就放在一個單人牢房裡,除了飯菜不會少之外,其他當然就說不上了。那傢伙就死在了牢裡。而這個人,就是所有事情地起因了。”
原來這個死在牢裡的傢伙,是道明宗鷹堂堂主的妻弟邢遠。也是道明宗裡的一方小頭目。這傢伙的妻子,卻是東平人。去年,邢遠帶着妻子回東平孃家,卻碰上了一些事情,結果,邢遠的妻子死了,邢遠也堪堪逃到了寧河鎮,在無力反抗的情況下。死在了牢裡。事情傳回道明宗總堂,鷹堂堂主莫冷的面子上掛不住了。道明宗明裡是一個道會類型地組織,以蠱惑人心的宗教來吸引信徒,培植實力,在西凌隱隱有要成爲國教。影響國政的勢頭,但在私下裡,道明宗的江湖勢力也很深,而鷹堂就是統轄道明宗所有江湖勢力。並且配合道明宗的發展方向進行刺殺、劫掠、滅門、刺探等等工作的暴力團體。莫冷得到的消息經過了幾次的轉達,顯然有極大地走形,莫冷被告知的是,邢遠是在牢裡被折磨致死的。
對於江湖人物來說,東平和西凌兩國兵爭不能影響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江湖層面的交流同樣是兩國朝廷默許地,正如在郇山關係列戰役結束之後沒多久,東平和西凌之間的商貿就開始逐漸回覆。從通過雲州和春南過境一直到商隊開始正式從幾個關口繳稅通關,之間才用了兩個月。江湖和商旅,正因爲了有了這樣的人員流動,兩國針對對方的情報部署,刺探和反刺探,收買與反收買,滲透與反滲透才能展開。但是,對於江湖人物來說。在沒有得罪官府地情況下。被下獄致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當然。以邢遠的身份和在道明宗的職能來說,到底是不是無辜,可就是兩說了。畢竟,去年夏天是東平王室直屬的情報系統對國內道明宗勢力進行清剿的高峰期。邢遠這時候還來探親?鬼才相信。
但莫冷要一個說法,一個東平方面顯然不可能給他的說法。他派來了得力的手下,來狙殺牽扯進事情的東平各方人士,那個典獄只是個開始。韓東已經通過京中地朋友去警告了那個正在丹陽等待新的任命的縣令,但在典獄死後,一直到現在,寧河鎮的獄卒已經死了好幾個了。直到最近一陣,由於東平本土的一些江湖人士進入寧河鎮,這情況纔有改善。江湖人物和朝廷作對,哪怕碰上了再怎麼樣的事情也只能打落門牙和血吞,當江湖人物而不想被朝廷招募就要有這樣的覺悟。莫冷的所作所爲不僅僅是對東平朝廷地挑釁,更是將東平武林界視若無物。這些江湖人物地到來,雖然有不滿於西凌武林界,不滿於道明宗的神經質地態勢,卻隱隱有兩國武林界全面交鋒的味道。
當韓東弄明白了這些浮在表面的事情,他一個頭至少有十一個大。各地所有的地方官向來最煩的就是江湖人物。這些人好勇鬥狠,鬧起來的時候街頭留下一兩條人命,對於地方官的政績都是很不利的影響,而對於手裡正有比較繁雜的事情要負責的地方官來說,更是要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安撫民心,繼續推進工作。而韓東,顯然不太想碰上這樣的問題。
“有消息說,莫冷現在就在寧河鎮附近……這纔是問題。天曉得這煞星想要弄出些什麼事情來。”韓東有些焦急地說,“莫冷和他那些手下,可都不好惹。道明宗和西凌朝廷牽扯太深,一直都視我東平爲大敵,已經不純是武林界,江湖人物的想法了。像我這樣的小角色無所謂,但大人督撫一方,是我東平重臣。一旦莫冷知道大人在此,說不定起了什麼樣的心思。”
葉韜對於周圍的人一口一個“大人”的稱呼有些不以爲然。但從一個東平高級官員的角度來說,的確如韓東所說的那樣,情況不容樂觀。如果他只是個平民,他或許會對這種江湖上的事情很感興趣,他會想知道,江湖,是不是像是以前在武俠小說裡看到的那樣,是不是有那麼多種神奇的武功,是不是有那麼多快意恩仇。要說武功,他已經親身感受過了,如果不是救治及時,或許他就死在那黑砂掌下了。但江湖中的故事呢?他之前曾聽好朋友,江湖著名少年刀客關歡說過一些,但關歡所說的也僅僅是行走江湖沒多少年頭的他的管窺而已。
而從官員,從朝廷的角度來看,這山雨欲來的江湖爭執,無論是不是和東平與西凌兩國之間的糾葛有關,無論是不是和自己所統轄的廣大區域有關,都絕不是讓人愉快的事情。“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腦子裡能冒出來的最直接的評論就是這個了。他能體會韓東的難處。作爲現行的寧河鎮地方官,在他的眼皮底下發生的事情是他無力阻止的。他現在最拿得出手的職位也就是暫署寧河鎮縣令而已,在這個位置上,他一面要督察着河道工程的進度,一面要想方設法將現在越來越緊張的情況穩定住。他這個初來乍到的官員對於地方的瞭解決不可能超過當地的居民,當地居民已經有些人察覺到了氣氛不對,有些富戶甚至出遊暫避,而絕大部分百姓卻沒有這樣的條件,這部分人更需要他這個暫時的父母官的安撫。
如果真的發生江湖爭鬥會怎麼樣?東平的那些武林人士或許還會顧忌到地方靖治,但道明宗卻不會有這種顧忌。要是在寧河鎮發生了大規模的江湖仇殺,諸如典獄與獄卒被殺之類的事情再發生,一旦引起了恐慌,並且讓這種恐慌彌散開來,對於寧河鎮這樣的小鎮來說,影響就大了。
葉韜仔細想了想之後,鎮靜地對韓東說:“有些事情,總要發生的。我們或許不能選擇事情發生的時機,但是,或許我們可以影響事情發生的時間,和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