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兩個8字型的銅環,關歡和畢小青以極爲標準的速降姿勢從屋頂落到地面,僅僅是兩次呼吸的時間而已。抽走了繩索之後,他們就飛快地朝着預定的地方跑去,那裡還有自己在等着接應。他們甚至不必奔命似的躲避追捕,只要躲在馬車裡,在最緊張的這段時間裡躲開道明宗能夠進行搜索的範圍就行了。無論道明宗事後根據他們發現的東西作出怎麼樣的解釋,都不能影響關歡和畢小青已經進行了一次極爲成功的行動。法會之後,那些教徒們怎麼樣都要散去了,沒幾天之後就是新年,大家都趕着回去和家人團聚呢。而其中還有些不怎麼地道的教徒或者僞教徒,本來就是打着領了道明宗的賑濟糧食回家過年的念頭,更不會爲了等調查結果多停留哪怕一秒。等道明宗的調查結果出來,在這個還沒有廣播沒有電視的時代,壓根不可能再對這些解釋,就算到了教徒們耳朵裡,按照眼見爲實耳聽爲虛的普羅大衆的心理,到底有多少說服力還要存疑。
由於葉韜一行已經遠離,他們這時候也不着急趕上去。反正說好了在東平境內再會合就是了。
葉韜在回程中卻並不輕鬆。雖然帶隊實習有些虎頭蛇尾,但這一次近距離接觸道明宗的教派組織,接觸教徒和神職人員,接觸非教徒的西凌普通百姓仍然有很多收穫很多心得。在回程中,既然躲在馬車裡沒什麼事情做,葉韜也就抽出一些時間來,開始撰寫報告。
在葉韜看來,西凌的社會階層劃分遠比東平簡單而且鮮明,貧富差距更懸殊,社會地位差距也更大……也就意味着西凌的社會矛盾更加尖銳。李家城堡,臨時的雷音魔宗總部周圍發生的事情也可以證明這一點。在李區一族被突如其來的力量完全殲滅之後。從卓顯晨開始大大減輕依附於李氏一族的佃戶和其他人的經濟負擔之後,周圍立刻就安定了下來。而當後來卓顯晨離開。新來的人迅速和當地官府達成諒解,還在觀望的佃戶和農戶就開始將控制着李氏城堡的人視作理所當然的好東家。甚至在被放出去的那個農民的鼓動勸說下,有人已經宣誓效忠,開始毫不遲疑的接受雷音魔宗的領導。
道明宗的崛起,一方面是以宗教學說緩和了尖銳的社會矛盾,讓西凌的統治者們,尤其是對社會矛盾感受最深切的地方上的大家族們鬆了一口氣,但同時和強大的經濟力量緩解了一部分人的生存困境有極大的關係。道明宗不可能長期維持經濟上對貧困無依的百姓的資助,開始時候的宗教救濟和宣傳,一方面尋求大世族和西凌執政方的支持。他們不斷接受大家族的捐贈,又不斷將得到的捐贈更有效率地動用在傳教活動中,另外還不斷通過狂信者,通過各種其他渠道掌握財源,終於現在達成了一個相對比較良好的動態平衡。而在這樣的一個過程中,道明宗卻逐漸成長爲一個隱隱有和西凌政權結合在一起的宗教力量。這種結合的確是背離了道明宗創教伊始的時候的救世目標,卻讓道明宗嚐到了甜頭,一發而不可收拾。問題就在於,現在道明宗到底對西凌的影響力有多大。而西凌的統治者又有多信任道明宗。
在葉韜看來,道明宗是存在許多問題的:
首先就是他們和政權的結合,讓他們不得不謀求從一個普通的,對民衆有蠱惑力的宗教向一個能夠吸納社會各階層注意和信仰的正教的轉變。其中有很多會讓道明宗陣痛的因素。
他們需要不斷修建廟宇、神殿以及更宏偉的標誌性建築,而不是隨隨便便地糾集教衆集會,也需要在許多方面向西凌政權作出讓步,甚至還要在進行這種高難度的工作的同時主意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要讓道明宗的力量在沒有強大到可以做任何事情之前先引起西淩統治者的警惕乃至於不得不採取斷然行動。但他們這方面的平衡,至少現在看起來還是進行得不錯的。他們建立的護教軍在雲州爲大軍斷後,大大減少了戰敗損失,更以超高傷亡率卻沒有潰散的簡直是可歌可泣的成績,贏得了西凌朝野的一致稱讚,並允許護教軍規模的進一步擴大。自然,隨着他們掌握的力量的擴大,和他們掌握的蠱惑人心的有力武器。他們有更多籌碼來爭取西凌更多力量的支持,甚至是投靠。
第二個問題是。爲了服務西凌政權,他們組建的道明宗鷹堂這樣一個組織,雖然有着越來越強大的力量,但基本身和道明宗這樣一個以宗教起家的組織有些格格不入。從鷹堂急於擴大力量而引起西凌武林界的反彈和普遍敵視,還有在處理事情上的不謹慎態度來看,鷹堂很有可能成爲影響道明宗聲譽的一招敗筆。而對於宗教組織來說,他們的根本力量就在於能夠控制儘可能多的人來爲了他們的目標服務。一旦教徒開始動搖,那就是道明宗本身力量出現問題的時候。在這個問題上,如果雷音魔宗要發展起來,是大有可以利用的地方的。
第三個問題是道明宗雖然在教義體系裡弘揚善良、寬容、容忍、與人爲善,但在轉型時期並沒有因爲面對教衆有所變化而調整出一個更體系化的教義,或許是道明宗高層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或者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卻沒有合理的解決方案。而且,除了教義之外,和教義相關的行爲沒有準則,都是根據各地傳教者的個人理解來進行規定。在吸收神職人員和教徒的時候,標準十分寬泛,基本上是以主觀印象爲主……尤其是道明宗有一段時間是以拉了多少人進來作爲考評傳教者是否合格的標準,完全無視地區差異性和人口密度等等其他數據,以至於靠着威逼利誘進入道明宗的底層教徒爲數不少,教義傳達率並不高。
有了這些理解,加上對於西凌的百姓構成有了比較直觀的瞭解,在如何調整雷音魔宗的發展模式上,葉韜洋洋灑灑地發表了自己的意見。首要的一條就是因地制宜,不追求人數的膨脹而追求組織的健康度。這樣一方面可以避免短時間內就和道明宗發生衝突,另外也是葉韜心目中的有嚴格管理的會員制的團體所必須的。而葉韜在這方面尤其誇讚了雷煌對於民俗的研究,並且希望不僅僅是雷音魔宗,哪怕是新建立的正在調整組織結構的情報局都應該分出一部分非核心人手來進行民俗、方言、地區特有習慣等等的瞭解,不僅對於雷音魔宗的傳教,哪怕是對於將來征服後的地方治理,這些資料也能夠發揮巨大的作用。
其次是調整傳教者的結構,讓整個傳教者隊伍看上去更貼近自然人口的比例,不然,一大堆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巧舌如簧地去傳教,被有心人看到了,難免滿是疑竇,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另外一些,則是調整了原先雷音魔宗在傳教中使用的東西,比如葉韜先前所設想的印花臂章和衝壓金屬臂章,因爲印染技術和金屬衝壓成型技術都有明顯的和東平所特有技術的傳承性,這些方案要進行大規模的調整。印花臂章改爲簡單的繡花臂章,而衝壓的金屬紋章則替換成以傳統得多的鑄模灌注技術製成的東西。……
還有另外一些小方面的調整和建議,葉韜也就隨手記錄了下來。
可當葉韜他們一行在終於鬆了口氣的內務侍衛的護送下回到東平境內,他首先拿到的不是嘉獎,而是來自東平國主談曉培言辭激烈的申斥。大意無非是他罔顧個人安全,置同僚部屬於險地之類的,不過由於葉韜去西凌這件事情是絕對機密,這份申斥不會被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看到。
對這份申斥,葉韜也沒啥話好說。不過,好歹這次去西凌算是有點收穫,也不枉費冒險那麼一次了。不僅僅有很多直觀的瞭解,更是藉機好好在道明宗教徒面前作秀了一把。關歡自然是大呼過癮,他所做的事情和所說的那番話,隨着教徒們逐漸傳開,並伴之以極大程度的誇張。他已經不僅僅是少俠,簡直已經成爲了正義與公理的代名詞,成爲天字第一號的江湖傳聞。雖然之後的一段時間,恪於對葉韜的承諾以及避避風頭的需要他不得不當一段時間葉韜的侍衛長,但相比聲望的獲得,就不算什麼了。畢竟,多少年裡,多少武林人士打生打死,還不如他將葉韜寫給他的那段不長的臺詞背一遍掙到的聲望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