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棄
“飛艇隊來報,已對倪思歸、賈慶雲部發動了攻擊。造成的傷亡不詳。倪思歸、賈慶雲部陷入混亂,至少將遲滯對方大部半個時辰。”又一個軍官衝進了指揮帳,熱烈地報告道。
“把消息傳給前方。十五分鐘後我將下令全軍緩速前進,讓他們把戰線給我穩定下來。”戴世桓趴在沙盤上,略略擡了擡頭。現在的進展比他預料中的情況還要好不少。但大軍體力消耗劇烈的問題也越發明顯,他下令全軍維持陣線,就是爲了給全軍一點點的喘息的時間。雖然這種稍事休息可能未必能有太大的作用,但哪怕只是喘口氣,都能讓大家不至於在最關鍵的時候虛脫。
其實,更讓戴世桓滿意的是現在全軍上下的超級優良的服從性。在沒有明確命令的時候,三個方向各自發揮,互相傳信配合,表現出來的的戰鬥風格完全不同。池雷所在的右翼打得飛揚跋扈,充滿了激情,但又不乏的作戰面上的機謀和靈巧。成遲所在的左翼穩紮穩打,哪怕是在有些偏執地維持攻擊線進行滾動攻擊的時候各部配合也條理清楚,很有章法。而中路主要由談瑋然指揮,還有葉韜輔助。談瑋然在打仗的時候像是在天空有個聲音能提示他一樣,總是能注意到宏觀層面的問題,不斷派傳令兵回來瞭解兩翼的進展,及時做出調整。而談瑋然也很少越過營一級的軍官直接對某個大隊、中隊下令。當然了,中路戰線最長,兵種最多,兵力最多,談瑋然也顧不過來。讓談瑋然敢於這樣進行指揮,固然是因爲他絕對信得過每個營正,也是因爲葉韜正率領着他的侍衛隊活躍在戰場上。
葉韜從來沒那麼興奮過。雖然他並不喜歡打仗,但身處戰場上,又是一個一定要不停地做決定的人,從一開始是要努力表現得好一點,到後來,已經是完全被這個戰場上的狂熱氣氛所感染,越來越投入,越來越興奮了。葉韜好幾次縱馬跑到長弓營這裡,指揮長弓營調整一輪的射界,仔細給出方向和距離,然後當長弓營射出的箭矢飛向天空,他就在地面追着箭矢的軌跡衝向最前線,帶着身邊的精銳將士們直撲那受到猛烈攻擊的一小段地區,不斷在敵軍的防線上撕扯出一個個的口子。而當他和身邊的侍衛們異常疲勞的時候,他們會稍稍退後一些,從馬背上跳下來,拿出身邊的折弩,專門抽冷子射擊那些可能傷害到自己人的敵軍。折弩適中的威力和極高的精準度還真是適合做這個。……葉韜帶着侍衛們前前後後地跑着,他自己也不拘泥於一定要在最前線廝殺,而是努力在成爲那個遊離於談瑋然的指揮之外,卻又能發揮出巨大功用的人。而有葉韜這麼在戰術上和技術上不斷給予即時的指點,不斷略微調整前線的節奏,在讓全軍能夠按照他的命令穩固推進的同時還能夠減少傷亡、增加對敵人的殺傷,談瑋然自己都覺得,這種仗打起來很有意思。葉韜此刻倒是真不顧忌自己實際上的主帥身份卻在做一名戰將做的事情,反而是很爲自己還居然能當一個戰將而自豪。
三聲短促的號角,陣列之後和幾個指令塔上樹立起的藍色旗號,還有一層層傳遞上來的軍令讓全軍暫住腳步,而整條陣線沒有詢問爲什麼,就那麼停了下來。而停頓是比攻擊更高難度的戰術動作。中軍後方已經休息了頗有一會的重步兵此刻居然大踏步地衝上前來,將塔盾深深插進地裡,立刻就形成了一條鋼鐵防線。而兩翼則有重器械營和長弓營投射出的大量箭矢和火油彈,來幫助在收攏前線軍士的時候不至於被對方反撲。這一系列的戰術動作實在是太乾淨利落了,讓現在正在中軍指令塔上觀戰的戴世錦也不由得叫了聲好。
而在對面,江旭京則是實實在在地心裡打了個突。他倒是並不害怕敵軍隳突奔走,本來和北方部族沒那麼關係親近的時候,還真沒少拿他們練習這些。可是,這種驟然收住全軍攻擊的勢頭卻更讓江旭京越發高看雲州大軍。
“第五陣準備……第六陣準備……”江旭京嘆了口氣,淡淡地命令道。雖然雲州方面這一輪的攻勢如此猛烈,但這個時候他們停止了繼續推進的步伐,的確也表明了他們有些力竭。在爲自己贏得了喘息機會的同時,也讓江旭京剛纔的一些想法落了空。本來,江旭京想得是,假如第三、第四陣被突破,他會讓這兩陣就和雲州大軍膠結在一起,越亂越好,然後第五第六兩陣並排擺開,從兩邊壓上去。然後適時將手裡第七第八兩陣也投入戰場。直接拼着損失大半兵力來消滅雲州軍大部。但現在,顯然戴世桓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這時候穩穩一收,雙方都贏得了喘息的機會,雖然沒有追逐現在已經潰亂的第三第四陣,讓西凌方面能夠有時間整兵,但總的來說,戰場主動權還是在戴世恆的手裡。
“斥候呢?倪思歸賈慶雲兩部還沒有到嗎?”江旭京轉頭問道。諸將不知道如何作答。而江旭京轉回去的頭忽然就僵住了。他看到了那些飛艇在天空中緩緩劃過,他們來的那個方向,應該就是倪思歸賈慶雲部的方向。從這裡往這個方向看,正好被一座丘陵遮擋住了視線。原本這也是在江旭京的預料之中,他還有個計劃是作戰不利的時候緩緩撤到丘陵一側,然後讓倪思歸賈慶雲部殺出,從兩個方向合攻,但此刻,這遮擋住了他的視線的丘陵,卻讓他不由得一陣焦慮。
飛艇隊剛纔已經扔光了火油彈之類的東西,飛艇上的燃料也不多了。只好就這樣無所作爲地在戰場上空飛過。“那是什麼?”現在,江旭京確信葉韜在這場戰役中投入的不僅是那種射程超長的滑翔彈,還有這種慢慢悠悠地飛在空中的東西。江旭京的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無力。對開始陸陸續續在軍士中出現的小聲議論,罵聲和驚恐的哭聲,他沒有什麼反應。他從來就不是一個信奉神明的人,而他的對手葉韜,則有着將神蹟展現在大地上的能力。現在,這種能力延伸到了空中了嗎?
“把第三陣、第四陣先撤下來,第五第六兩陣全線壓上。不能停下。”江旭京咬着牙說,隨即他抽出了腰中的長劍,轉身指着身後的幾個軍官,說:“去,催倪思歸和賈慶雲,他們再不來,就只能爲老夫收屍了。”
江旭京居然親率親兵隊上來了,他直接帶着第五第六陣一起衝了上去。原先已經幾乎潰散的第三第四陣的殘兵分開一條道路,看着威風凜凜的江旭京從他們中間穿行而過,江旭京那冷硬的表情和微微擡着一點的眉毛,頓時給了大家無比的信心。碰上剛纔那種惡戰、混戰,這第三、第四陣的表現已經算是很不錯了。相比於雲州諸軍,他們的戰力的確是相去甚遠。而這兩陣幾萬人馬,好歹也拼掉了相當不少的雲州軍士。葉韜歷次率領的大軍,還是第一次遭受到如此慘重的傷亡。
但就在雲州大軍暫住腳步的時候,拼殺在第一線的葉韜卻被軍士們圍攏住了。他在前線殺得開心,但侍衛隊們心裡不是滋味,這畢竟是太危險了。雖然身邊都是藝高人膽大的精銳中的精銳,可誰能說得好會發生什麼呢?葉韜就在戰線最前沿,雲州大軍暫住腳步之後,唯一反身殺回來的一支步騎混合的兩三千人的大隊,明顯就是衝着葉韜來的,而葉韜卻一點都沒有退縮,迎了上去,讓己方的重步兵對把盾牆立了起來。
“葉韜,小心!”忽然,劉勇喊了一聲。在那好像被侍衛們殺得已經有些混亂的敵軍中,忽然撲出來三道灰濛濛的身影,其中一個還是從一個騎兵的馬肚子底下直接躍出,就是衝着葉韜來的。葉韜一驚,但此刻已經來不及躲避了。猝不及防之下,葉韜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挺起了手裡的騎兵劍反手撩了過去。
呯——
這聲音卻是葉韜胯下的坐騎夜星做出的反應,夜星居然原地一個小跳,轉身朝着一個來着用力蹬了出去。雖然差點把葉韜甩出去,葉韜是好不容易纔抓住了繮繩穩住身形,但飛在半空中的最危險的來者卻在無法迴避的情況下捱了一蹄子,倒飛了出去。而有這麼一頓的時間,周圍的侍衛們反映了過來,馬鞭、套索、飛刀、鐵蛋呼啦啦地朝着另外兩個刺客招呼過來。而更致命的則是飛撲而來的劉勇印出的兩掌……
葉韜險象環生之後,侍衛們連忙隔開了葉韜和敵人,圍攏着葉韜退回到了盾牆之後。士兵們看着葉韜能夠在前線就足夠了,讓葉韜遇到危險,是雲州所有軍士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可葉韜又是大家的最高統帥,那要怎麼辦呢?
重步兵營的營正小徐蹭蹭蹭地跳上前來,大聲喝道:“葉帥,您干擾了我們的陣列。麻煩您退到我們營後面去。”
葉韜一愣,但侍衛們卻很自覺地簇擁着葉韜朝後走,壓根不給葉韜反駁的機會。葉韜知道,再在前面呆下去,可就要被大家嫌棄了。剛纔他能出力,到了防禦作戰,更需要鐵一般的紀律,那他就是在添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