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軍營到葉家堡,如果乘坐飛艇,也就是三天上下的路程。但不巧的是,這段時間天氣不好,一直有間歇的雷雨,權衡之下,葉韜也只好搭乘馬車上路了。等他到達葉家堡,前線的戰報也來了,千澤湖的一場大戰,戴雲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指揮手段,而在會戰的大局面下,雲州大軍、血麒軍的強悍戰力展露無遺。雖然構成戰鬥力很重要的一部分的機動性可能表現還不充分,但對於許多北遼將士來說,東平大軍已經足夠可怕了。
這一戰,戴雲幾乎將自己手裡全部的軍隊扔上了戰場,總計超過四十四萬大軍。這也是攻遼以來,很少出現的兵力優勢。而高森旗麾下,也派出了三十五萬大軍。這一場大戰打了足足四天,分成三個階段的會戰終於結束了。高森旗戰死,西路軍精銳雖然令東平大軍付出了近十萬傷亡,但自身卻幾乎全軍覆滅。自此,北遼精銳部隊爲之一空,雖然還有大量國土縱深,但再也調動不出十萬人以上的大軍了。而西路軍覆滅,高森旗戰死,更是讓北遼軍心民意跌到了谷底。孔新華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是不是要想方設法爲北遼王室好高官爭取個體面的下臺機會,已經在國主的書房裡討論了幾回了。飛艇隊倒是還在有條不紊地建造着,只是,恐怕是沒有誰想到要以什麼樣的理由去中斷生產罷了。
在這種情勢下,其實北遼和東平兩邊都明白會發生些什麼,一條私底下溝通的通道也正在建立中。葉韜早先就參與過類似話題的討論。在東平看來,北遼如果能投降那是最好,並不是東平沒有能力滅掉北遼,而是如果北遼以投降的姿態結束這場戰鬥,能夠將北遼上下對東平的抵抗意志消除到最低,北遼軍民恐怕都不會對東平的統治抵抗到底。而這,的確是能夠省去很多麻煩的。
但葉韜暫時顧不上這些了。現在的葉家堡一片平靜。山腳下沒有來來往往的車馬,電報站裡也靜悄悄的,每天只有幾份例行的文書傳遞。這樣一來,倒是讓葉家堡頗有幾份度假山莊的味道。
對葉家堡來說,葉韜回來在任何時候都是大事。談瑋蒔、蘇菲、戴秋妍三人現在都在葉家堡,雖然覺得葉韜回來有點奇怪,卻也開心無比。在這戰火隳突的時刻,多一分的相聚總是好的。而大家也都知道,他這麼回來,多少和最近風傳的事情有關。
“那幾個小子呢?”沒看到葉問玄、葉問機、葉問筠三個小傢伙,葉韜略有些奇怪。
“前天出發去丹陽了,聽說瑋然受傷,他們過去看看。其實,也就是爲了玩罷了。丹陽總比這裡熱鬧好多呢。”談瑋蒔笑着答道。
“是啊……要等我們這邊熱鬧起來,還等等戰爭結束。雲州人口太少了,那麼多人跑去了前線,後方實在是太冷清了。”葉韜嘆道。
和大家互道了最近這段時間的經歷之後,葉韜拉着蘇菲到花園裡一起散步。當年,看到蘇菲那張與以往的記憶力的明星蘇菲瑪索的年輕時代幾乎能夠重合起來的臉,葉韜是驚豔萬分的。讓蘇菲留在身邊,大概也的確有一些一個穿越者想要搞搞養成大業的惡趣味。但這畢竟是個技術方面相當落後的時代,葉韜從幾歲開始一直到現在奔四張的年紀,一直在努力拓展技術,但距離那個越來越模糊的印象中的時代,還是那麼遙遠。電影電視這類東西沒有可能,舞臺戲劇雖然現在興盛了起來,但那畢竟是昂貴和高雅的活動。葉韜雖然最初是希望戲劇能夠更親民一點,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戲劇藝術距離能夠培養出一些大衆明星來還有很長距離。不是因爲戲劇的影響力不夠,而是因爲,現在畢竟還是戰時,舉國上下對於戲劇的愛,只能很有限地發揮一下。
沒有培養明星的土壤,而蘇菲也沒有在成爲明星的道路上走過。現在的蘇菲舉手投足之間有着一種迥然不同的氣質。蘇菲是靠着不斷積累知識成長起來的,長年整理、繪製圖紙讓她積累的比一般人豐厚得多得多的設計和其他方面的知識,也讓她的視力有所下降。好在葉氏工坊的光學工坊,在眼鏡的設計製作上已經駕輕就熟,早就讓這種先進商品行銷海內外,蘇菲的眼鏡,更是由工坊首席驗光師確定數據研磨鏡片,而鏡架更是葉韜用質感十足的玳瑁材質親手打製。帶着輕巧的眼鏡,一種知性的魅力躍然而出。蘇菲給人的感覺是溫潤的,那種氣質和葉韜印象中的明星截然不同,卻有着相當強烈的吸引力。
在葉韜的面前,蘇菲有些侷促。大概也是擔心葉韜會對這段時間鋪天蓋地的謠言有些不滿吧。她並非中土人士,骨子裡仍然有着外域女子的那種毅然和豁達,但她畢竟在東平,在葉韜身邊生活了那麼多年,對於中土大陸上的各種風俗人情,也算得上是瞭如指掌了。謠言,毫無疑問是毀人的,有時候,很多人並不在乎謠言是不是真的,而是認爲,既然一個人有被人造謠的起因,有可以被抓的把柄,這個人的道德判定就必然不是完好的。竊國者侯,竊鉤者誅……那些墮落一萬倍的傢伙,說不定反而能夠免於這樣的麻煩。蘇菲知道,自己之所以會陷入到這樣的麻煩,並不是自己有多大的價值,對方,顯然是衝着葉韜來的。自己,會不會給葉韜惹了不必要的麻煩?讓葉韜在這個時候從前線趕回來,蘇菲的心裡就非常不好受了。
“你別太擔心了。聶銳在查這事情了。被人說說算什麼?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爲了什麼,對我,對你,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不是已經足夠了嗎?”看出蘇菲的緊張侷促,葉韜寬慰道。
“我不在乎……可是,會給你帶來麻煩啊。也會影響到周圍的人。”蘇菲嘆道。
葉韜笑着說:“那又怎麼樣?我們這一家子還不夠麻煩?我可是全天下首屈一指的權臣,按照那些人的說法,我肯定有不臣之心。馨兒現在執掌着幾大商會,和東平的財政方略,又有多少人說她聚斂無度,心若蛇蠍?說戴雲獨攬軍權,收買人心的,說我葉家竊據高位,蠱惑國主的……太多了。我們都要在乎,得擔心成什麼樣子啊?那些不知情看熱鬧的人,我還真沒辦法,總不可能都殺個乾淨,但你放心,那些在其中生事造謠的,推波助瀾的,火上澆油的,有他們的好日子過呢。我大概一直對別人太客氣了。你放心好了,讓你受氣的,我一個都不放過。”
蘇菲皺了皺眉頭,有些猶豫:“這樣好麼?我知道你不會信那些謠言,怕的只是給你惹麻煩而已。這麼一來,不是……”
葉韜搖了搖頭:“不動手,以後還會有麻煩的。”
蘇菲還想說什麼,葉韜卻制止了她:“你放心,我做事是有分寸的。我從前方回來,就是怕你想多了。我還不知道你麼?你好好休息一陣,還有大堆事情,等着你幫忙呢。我們這一家子可都是勞碌命,一個都清閒不下來呢。”
和葉韜好好聊了一會,話題也漸漸輕快了起來。走南闖北,不斷和各地工匠們協調溝通,現在的蘇菲見識可是相當廣博,而對葉氏工坊的三大分部的各種動態也瞭如指掌。一些最近的技術發展,倒也讓葉韜有些興致勃勃了起來。
葉韜爲了蘇菲要個結果,這在聶銳甚至在談曉培看來都再正常不過了。東平的市井,已經被敵國奸細滲透到了這個程度了,再不動動還要等什麼時候?真正讓談曉培動氣的,卻是東平內部那些藉機跳出來的傢伙。在一些人看來,現在北遼已經差不多沒什麼懸念了,春南和西凌相比於現在的東平,也處於明顯的劣勢,那麼葉韜這樣開疆拓土,已經有着明顯的功高震主的態勢的重臣,就應該先下來再說。攻伐春南西凌,還是要交給其他人來進行,這樣將來王國的政局才能互相牽制形成平衡。這種說法也不能說不對,但一方面,談曉培是知道,葉韜並不戀棧權勢,對他來說,當北疆經略使都是被談曉培逼的,等合適的時候,葉韜絕對會興高采烈地卸下全部的權力。只是,這種志向對於太多人來說,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而另外一些人,則是爲了傾軋而傾軋了。東平越是接近統一大業大成的時候,談曉培就越是警惕朝堂裡這些不好的風氣的蔓延。東平,決不能墮落到現在的春南那樣混亂複雜,讓人筋疲力盡的狀態裡去。
而讓談曉培更不好意思的是,被白白攻擊彈劾了那麼多年,這是葉韜第一次明確表達自己的不滿。而且,他並不僭越和憤怒,只是淡淡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這顯然是給了談曉培極大的尊重。而在聶銳看來,要是不給葉韜一個交代,自己心裡也實在過不去。
首先發動的自然還是談曉培,在上朝的時候結結實實地發了一頓火,隨後,就有相當一批官員被開革了官職。但這樣的處置談曉培也在掌握一個度,既要能威懾到衆臣,卻又不能讓大家覺得太過分,既要警戒羣臣,不能互相傾軋,徒增內耗,卻又不能讓人因爲這事情將葉韜恨得越發厲害。
相比之下聶銳的行動就無所顧忌得多了。一條條線索追查下去,加上和蘇菲、葉景雲兩人反覆瞭解前後的事情,終於讓他發現了蛛絲馬跡。最初,還是因爲葉景雲和一些朋友在酒樓裡喝酒,讓一個春南的暗諜知道了葉景雲的身份。那個暗諜刻意結交,但在想讓葉景雲搞一套什麼圖紙的時候,葉景雲覺得有些不對,但又不方便在朋友圈子裡去問這事情,就藉着要爲蘇菲幹活,迴避了幾次約請。而之後,葉景雲在另一次私下裡的朋友小聚裡,又碰到了這個暗諜,這個暗諜開玩笑說葉景雲對蘇菲比對自己未婚妻都好。葉景雲當時也沒說什麼,壓根不想理睬這個暗諜了。但事後,暗諜的這話卻不知不覺之間傳了出去。開始只是幾個朋友之間的調侃,但這種話卻很快就被利用起來了。雖然朋友們察覺不對自然都收口了,但這種話傳在外面,被人刻意渲染,又豈是幾個公子哥能控制得住的?之後,那個春南暗諜知道事情已經脫出自己控制,倒是收手了,然後裝作是遠行遊歷,從丹陽的社交圈子裡消失了。之後的其他事情,卻是看到了機會的西凌暗諜們在操辦。西凌在丹陽潛伏有兩個互不統屬的暗諜組,一組監視公卿重臣,另一組則深入市井,這一次,也算是兩組暗諜難得有的合作的機會。只是他們無法瞭解葉韜、蘇菲都是什麼樣的人,也不瞭解東平朝局裡,葉韜是多超然的地位,待得看到葉韜毫髮無損準備收手,卻撞上了聶銳的大動作。
既然瞭解了是敵國奸細作祟,聶銳的屠刀可是毫無顧忌的。情報局的武力部門深諳此道,搜查截殺樣樣精通,幾次大動作,將西凌暗諜的兩個組至少絕大部分人都除掉了。個別幾個,因爲藏得更深躲了過去,但西凌要靠這麼點人再能掌握整個丹陽的動向卻是白日做夢了。而對於春南一系的暗諜,聶銳現在更是下手不留情。現在東平和春南雖然名以上是盟友,但這個所謂的盟友關係早就名存實亡了。民間的商貿往來自然還是繁茂的,但軍事和技術上卻再也沒有互通有無的交流了。敏感的軍用品,也都全面停止向春南的銷售。春南現在甚至和老對手西凌眉來眼去,因爲東平的巨大壓力,很有些要聯手的意思,雖然聶銳對此探察得不算清楚,但看兩國邊境上的一些情況,也就心知肚明瞭。對春南暗諜,聶銳更加惱恨,那位混進了東平社交圈的公子哥,一路查下去之後發現那傢伙現在已經回到了餘杭。沒幾天,那個暗諜就在自家宅子裡被刺身亡。對在丹陽和其他城市的那些已經掌握身份的春南暗諜,一個不留全部清楚乾淨。甚至於對那些準備逃跑的暗諜,聶銳一個個點名追殺。有一個頗有身份的商家,準備躲入金谷園,找春南使節爲自己求情開脫。沒想到聶銳直接在金谷園門口將其擊殺。這下子可是將春南使節氣得不行。
對於東平來說,這是一次再明顯不過的表態了:春南要是再閒得慌沒事找事,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而當消息傳到餘杭,餘杭唯有以一片沉默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