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人都押好,被陸續帶走了,付子言才走到柳蔚面前,低着頭,鞠了一禮,道:“還請閣下,手下留情。”
柳蔚:“今日乃付老爺子大壽,本官,自然要給付老爺子面子。”
付子言沒再說什麼,又看了容棱一眼,行了個禮,方纔離開。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容棱才瞧了眼身畔的女子,問:“真要放過他們?”
柳蔚目露銳色:“總得讓面子上好看些。”
四下無外人,容棱拉住她的手,感覺到她手心微涼,蹙了蹙眉:“你還會顧忌面子?”
柳蔚聽出他的不滿意,反手抓住他的手,道:“體諒局勢下你不好周旋。”
容棱看着她,沒吭聲。
他是沒瞧出這女人爲他着想過。
慣會惹麻煩。
柳蔚轉頭,又問付子辰:“今日回去,怕是不好交代,你打算如何?”
“誰說我要回去?”
付子辰沉默了良久,纔回她這一句,語氣漫不經心,眼睛卻看向了營帳內還昏迷着的柳陌以,有些無奈,略顯疲憊:“等他醒了再說。”
“那怕是有得等了。”
失血過多,營養不良,傷及心脈,怎麼也得養個三五天,這還是輕的,若是再嚴重些,她又救治不及,怕是
想到這裡,柳蔚又開始生氣,看來,還是不能放過。
付子言答應饒了柳陌以又如何?
承諾會在十個時辰之內,將柳陌以那勞什子的“殺人罪”清了又如何?
柳陌以本就沒有殺人,那莫須有的罪名就是擺在那兒,她也能爲其洗脫,頂多是過程麻煩些,又因付家阻礙,而多浪費些時間罷了,總之,不是辦不成。
柳蔚貪了這個便宜,讓付家主動鬆口,同時作爲回報,她也對今日涉及獵人活動的一衆人等,小懲大誡,不會上綱上線。
可現在她後悔了,小懲大誡算什麼!
只要不弄死,總要讓他們吃夠教訓,否則,還真以爲衙門大門是他們家開的,朝廷王法是他們家定的!
宴席這邊,已經過了開宴時間,一衆小輩卻不見蹤影,便是貼身侍從都一併消失無蹤。
一個兩個不見了,還能遮掩,一幫子十幾個人全不見了,總是有人要追問原因。
眼看着就要大亂了,還是付子言出面,將局勢穩定了下來。
付家大老爺聽了長子的稟報,臉色非常不好,他是不知今日還出了這樣的事,頓時就皺起眉:“一個個的,越來越不像話了!”
付子言低聲道:“無論如何,祖父的壽宴還是得好好辦過去,祖父那裡,也不能驚動。”
付大老爺點頭,倚重的拍拍兒子的肩膀:“此事你全權負責,記住,每個人,都要平安無事的回來,包括你七弟。”
付子言點頭,這點,他可以保證。
付大老爺也沒離開大廳多久,與兒子簡單說完,又回去與幾位貴重的賓客周旋。
付子言思忖一下,卻沒有回宴客大廳,而是轉身往書房去。
走了幾步,就見後面有人追來。
他看清來人是誰,停下步子,原地等待。
付二老爺疾步而來時,還有些氣喘吁吁,今日之事,他顯然也是剛剛纔聽說,臉色很難看,開口就問:“你坦白告訴二伯,今日之事,可的確是因子辰而起?”
付子言眼皮閃了閃,道:“據侄兒所知,子辰與那位京裡的柳司佐,確有舊交。”
付二老爺眸子變深,周身氣場變沉。
付子言又道:“子寒之事,二伯無須擔憂,侄兒已與他們說好,子寒之命,是能保住的。”
付二老爺有些失神的點點頭,擡起頭又問:“子辰還未回來?”
付子言搖頭:“怕是不會回來,二伯也知,他一貫是個有主意的,又多年在外,對這家,本就沒多少情分,此次出了這樣的事,他怕是一陣子,不會回來住了,若二伯要找,或許去驛館能找着人。”
付二老爺不再說什麼,看出付子言還要去忙,便不打擾,又謝了這個大侄子一番,打算離開。
看着二伯有些踉蹌的背影,付子言沉默片刻,開口問道:“二伯,就不擔心子寒嗎?”
付二老爺停住步子,轉頭,道:“你不是說,子寒不會有事?”
“侄兒自然不會讓七弟出事,只是七弟心中,此刻定是盼着二伯的,到底才十幾歲,做錯這樣的大事,在牢裡,怕也是懼的。”
付二老爺卻道:“讓他吃吃教訓也好。”
付子言不再說什麼了,他這位二伯,顯然是對付子辰,比付子寒更加在意,他說再多,也改變不了什麼。
當初就是這樣,付子辰去江南後,二伯好幾次進京面聖,都提過付子辰,言下之意,是央求着皇上,能否將人調回來,調不回青州,調到京都也好,總歸近一些。
說到底,對於那個早年叛逆,後又離家的兒子,二伯是心有愧疚,想着補償的。
只是人心已冷,你的補償,可會有人領情?
付子言嗤笑一聲,轉過身,繼續往書房走去,今日之事,他會辦的妥妥帖帖,付家不會有任何人出事,那些涉及其中的子弟們,也都會平平安安。
作爲付家下一任家主,這是他必須要做到的這是他的職責。
付家壽宴未盡,前廳推杯換盞,付老爺子坐於高坐,今日雖說是他的壽宴,但他年歲已高,比起那些交際應酬,老爺子更像個吉祥物,身邊幾位好友陪着,盡說一些年輕時候的舊事。
這一夜,看起來很完美,雖說少了一些人,但對大局,沒有半點影響。
最後在戌時不到時,老爺子身子受不住,下宴回院了,臨走前留了幾位特地從外地趕來赴宴的好友,讓其多住幾日,好好聊聊。
老爺子走了,宴席卻還未散去,直等到戌時過半,才陸陸續續的開始送客。
到戌時末,前廳已徹底安靜下來。
看着面色疲憊的兩個弟弟,付大老爺擺擺手,按着眉心道:“都回去歇息,有何事,明日再說。”
人都散了,偌大的付府,緩緩寂靜,天邊的彎月映出虛虛的光,將夜色,籠罩得有些朦朧。
今夜,有人的已經酒氣上涌,昏睡不醒,有的人卻挑燈夜戰,打算通宵。
付大老爺親自將李國侯送到客苑後,回來途中,恰巧路過書房,瞧見書房內還光亮大作,便走過去,想敲門,終究又沒敲,只是隔着窗櫺看了一會兒,看到書房內,他最引以爲傲的長子正執筆疾書,滿目專注,面前放了一碗壽麪,面卻已經糊了。
看來,是晚膳都沒用,一直忙到現在。
付大老爺沒說什麼,心中是驕傲,又有些心疼。
都說付子言處事老練,辦事精準,前途無量,嚴謹內斂,卻又有多少人知道,有些人,並非像他們以爲的那樣有天賦,有能力,不過是一次次鍛鍊,將一塊生鐵,硬給淬打成型罷了。
世人只看結果,忽視過程,但偏偏就是那過程,纔是改變一個人的最根本。
付子言生來便是付家三代的第一人,他有逃脫不了的職責,他不是付子驕,不是付子寒,不能庸庸無碌,更不能恣意妄爲,他必須做最完美的那個人,付家需要他這樣完美。
而這份完美需要用什麼去換?
自由,天性。
很多很多東西。
今晚的月色,其實並不算好,但這涼薄的月影,偏偏就能照進許多人的心。
第二日清晨,柳蔚是被容棱叫醒的。
她將臉埋進軟軟的被子裡,不想出來。
容棱從後面托住她,低聲輕哄着:“已時了,用了早膳再睡。”
隨着肚子越來越顯,柳蔚的嗜睡,也越來越嚴重。
以前在京都有人伺候,容棱倒不太擔心,但這次出門,身邊無人,他需時時照料,自然不許柳蔚漏一餐飯。
柳蔚不樂意,哼哼唧唧的把臉往被子更深處埋。
容棱無奈,托住她的下顎,將她硬生生弄出來,小心翼翼半抱在懷裡,說:“你是連小黎都要不如了?”
小黎休沐日在府中,再是睡懶覺,都會起來用早膳,當然,小矜也不會放任小黎貪睡。
有小矜管着,柳蔚和容棱都省事許多。
似乎因爲不滿自己被拿來與個小孩比,柳蔚終於擰着眉睜開眼,眼睛聚焦了好一會兒,才盯準眼前的男子,慢吞吞的坐好,不聲不響。
容棱看她起來了,讓她穿衣服,自己則下了牀,去給她拿外袍。
誰知剛一轉身,身後“唔”的一聲,回頭一看,僅穿着白色褻衣的女子,又倒回了被子裡,把自己重新裹住。
容棱:“”
容棱把衣袍都拿過來,索性也不指望她自己起了,半托着她,直接幫她穿衣服。
柳蔚被他一會兒擡胳膊,一會兒擡腿,擺弄得亂七八糟,但她就是賴着不睜眼,似乎只要不睜眼,對方想幹嘛就幹嘛,她沒意見。
眼看着這衣服越穿越不好穿,容棱有些沒轍,正想着要不將早膳拿過來,讓她在牀榻上用,卻聽外面傳來敲門聲。
“誰?”容棱問了一聲。
門外之人沉默了片刻,開口:“已時一刻了。”
容棱蹙了蹙眉,聽出是付子辰的聲音,不太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