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旁晚,王樸還沒上山。於是左攸和曹彬就告辭離開了。
郭紹送他們到齋房門口,順道從屋檐下去另一間屋。雨還在下,水順着瓦間成柱留下來。郭紹發現房門只是掩着,隨手就推開,便見一個穿着素衣的貌美女子跪坐在佛像前的蒲團上。她是周憲,雖然此時去掉了所有的首飾,臉上也不施脂粉;但她秀麗潔白的臉上那種嬌美,就是塵緣未了的樣子。
青燈、古佛。不過蒲團上的女子確實體態婀娜,胸脯飽|滿,跪坐的姿勢讓裙子繃緊,更把圓潤的臀|部線條給凸顯了出來。她正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光潔的嘴脣輕輕動着彷彿在默唸這什麼,手上在數着一串佛珠。
郭紹看得一怔,周憲果然堪稱絕色,不同的姿態就有不同的風情……她本是南唐國的皇后,但郭紹認爲這種姿色的佳人不屬於任何人,她只屬於勝利者。
“你在佛前求什麼?”郭紹開口問道。
周憲睜開眼睛,回頭看了郭紹一眼,眉宇間滿是招人憐惜的愁緒。郭紹遂走了過去,盤腿在她旁邊的蒲團上坐下來。外面的光線已經逐漸黯淡,小雨還下個不停。
周憲幽幽開口道:“我對不起王上,更對不起嘉敏……爲了自己,不顧嘉敏的死活,不知道她現在怎麼了。”
郭紹好言道:“娥皇臨時警示之事,我叮囑下屬暫時沒有泄露出去,派人去江寧城問罪也未提及此事。南唐國主理應不知,所以他不該拿娥皇的妹妹怎樣,你不必太過擔心。”
“他遲早會知道的。”周憲微微擺頭道。
郭紹想了一番,又聽到遠處傳來的木魚聲,便沒對周憲怎樣,不多時便退出了房間。
……
天氣終於放晴,顯德六年(959年)二月,春光明媚,決戰終於來臨了。秦淮河兩岸人山人海,南唐軍在北岸,周軍主力在南岸,大軍沿着河岸延伸,雙方人馬起碼有二十萬之衆。
這樣大規模的場面,兩翼的鼓號聲相互都聽不見,放眼看去,也看不見遠處的情況,郭紹中軍沒法即時控制軍隊;各部都有其主將,事先商議好了戰術和策略,臨時各自應變。
大將們都分散去了各部,郭紹騎着馬在前方的行列之間巡視軍隊,鼓舞士氣。將士們看到他都在大聲吶喊,聲浪一陣蓋過一陣。就在這時,郭紹忽然勒住了馬繮,從馬上翻身下來。隨行的王樸以及諸將都停了下來,紛紛側目。
郭紹大步徑直走到一個握着虎旗的士卒面前,那士卒頓時繃|緊了身體站直,不敢與之對視。郭紹伸手拿住旗杆,交給旁邊的軍士,然後把那士卒的手抓了過來。
一雙滿是裂紋的手攤開,上面佈滿了洗不掉的積垢,開裂的傷口觸目驚心,手掌上纏着一塊破麻布。郭紹轉頭看衆人,隨從也無不默然。他便親手把士卒手上的麻布解開,把自己的肩巾撕
開,重新給士卒纏在手上。
“郭大帥……”士卒開口不能言。
郭紹將剛纔的旗杆送還給他,說道:“我不會忘記在戰陣上浴血奮戰的將士。”
一員武將頓時舉起長槍大喊:“爲郭大帥而戰!”衆軍一片譁然,吶喊聲愈發雄壯,連遠處的人馬都向這邊觀望。
郭紹翻身上馬,看了一眼遠方,回顧左右道:“看看將士們的艱難和勞苦,而南唐國主卻負隅頑抗,爲一己之私,無益地叫更多的人流血!咱們多次勸降無果,唯有殺進江寧城,光復江南!”
他拔出劍來,大聲道:“王師伐不義,天下大統,必勝!”成片的人馬中陸續跟着大喊必勝,聲威壓過了對面的南唐軍大營。
就在這時,忽見左翼前方火光大亮,雖然天上陽光明媚,火光卻比陽光還要強烈。
數艘載着柴薪的巨型木筏從秦淮河西邊游來,乘風起火,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直衝對岸的南唐軍水軍水寨。那是羅彥環搗鼓的玩意,在皖口用完,現在又故技重施。
二十三丈寬的木筏,火山一樣飄來,順風起火後移動緩慢,在水面上卻是沒東西擋得住。南唐軍戰船掛着帆,掉頭就順風而奔。木筏慢慢移動到了對岸的水寨附近,不多時,火焰蔓延就將水寨的圍欄大船引燃,火勢更大。
大團的濃煙在蔓延,炙熱的溫度覆蓋周圍上裡地,南唐軍前方避退,大亂。
水寨東南邊不遠處,已經準備妥當的史彥超揮起鐵槍,大喊道:“殺!”率先馳馬奔出人羣,附近的鐵騎一窩蜂大叫着蜂擁而上。馬羣徑直衝進河水裡,被探明的這塊地方的河水恰恰很淺,水深不過馬背。騎兵在水裡跋涉,到處都在飛濺水花。
史彥超率先渡過秦淮河,前方煙霧瀰漫,南唐軍一片混亂。但不知從何處也飛來了胳膊粗的弩矢,甚至都在嘈雜中聽得到牀弩砰砰的巨響。有人中了弩矢,從馬上慘叫着摔倒。史彥超也不整頓人馬,徑直就向南唐軍亂軍中猛衝,後面不少精甲親兵,趕緊簇擁而上。
附近的南唐軍人馬一團亂,毫無抵抗。史彥超等人幾乎不顧敵兵,驅趕着亂兵徑直向北飛奔。人馬渡河時比較慢,河道拖慢了後續的馬隊;前面的人又衝得快,史彥超這股兵馬變得好像長蛇陣一般。煙霧裡,有來不及跑掉的亂兵,被馬上的周軍士卒順手一劈,那兵的手捂在腦袋上,慘叫不已。
史彥超前鋒從亂兵中繞到了東邊的大營側翼,前面如林的刀槍、厚實的方陣,人海一片把他的人馬襯得單薄無比。但史彥超根本不顧多寡,帶頭就猛擊南唐軍中央大陣的前側。
他在軍中,彷彿就是大一號的人,比所有人都高壯,氣勢洶洶。“呼!”一杆通身鐵打的重槍,他的手裡脫手,向前飛去,不遠處一聲慘叫,力道十足的沉重鐵槍直接破開了一個士卒的盔甲,洞穿了其軀幹!一衆投槍
紛紛呼嘯而去,南唐軍陣營中丈長的長槍倒下不少。史彥超坐着飛奔的鐵馬,很快就衝到了敵軍列隊中,手裡重新拿的一杆鐵槍猛地插|進了側面一個士卒的胸膛,鮮血亂飈,那士卒被急速的猛力一掀,身體向後猛|撞,又撞翻了兩個人。
周圍人頭攢動,衆步卒轉頭看這邊從來的馬兵,還沒反應過來,史彥超率部已直接衝破了方陣,一擊便入。這裡的南唐軍士氣很低、特別不禁打,纔沒死幾個人,一大羣人就丟兵器開逃。
箭矢射在史彥超的甲冑上叮叮噹噹亂響,精兵沒命地撲上來護住了他的兩翼,戰馬在敵營縱橫,無人能擋。許多士卒在史彥超還沒衝過來,遠遠地就開始跑。史彥超一臉興奮,身上全是血跡,左手拿馬刀,右手拿鐵槍,兩把雙手使的兵器在他手裡輕巧之極,砍瓜劈菜似的完全不顧對方將士什麼感受。
“殺!”史彥超用馬刀向南一指,一股鐵騎便跟着他向河邊的方向迂迴衝殺。前方是南唐軍的遠程輕兵,以弓|弩守着河邊的人馬,少不得掉頭無數箭矢招呼周軍從背後衝過來的鐵騎。史彥超身邊的人馬損失很多,主要是馬匹受傷,丟下了將士。
但是鐵騎一衝到輕兵人羣中,就是摧枯拉朽,人羣像螞蟻受了驚嚇一樣四散。
……秦淮河上,大量的周軍船隻划着船運兵渡河。西面的大火沒人撲滅,連河面上都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煙霧,空中蘆葦燒盡的黑灰簌簌往下掉,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箭矢。箭矢落進水裡,“叮咚”作響,水花飛濺,河面真真像在下雨一般。
這段河有幾處淺水,周軍的大戰船進不來的,運兵的都是些小船和臨時徵用的各種民船。這邊的幾艘船甚至是烏篷船,船上的將士拿着粗糙的木盾頂在頭頂,因爲頭上的篷已是千瘡百孔,不斷有箭矢落下來。
“啊!”忽然一聲痛叫,衆軍轉頭一看,正在划船的一個士卒丟下了船槳,手被一支箭矢釘在了船舷上,血染紅了木板,他面露痛苦之色。
外面的喊叫聲越來越大,船頭的人徑直跳進河裡,從河邊涉水往岸上走。一個小將吆喝着喊道:“衝上去,殺!”一羣人把釘着不少箭矢的破木盾丟掉,拿起兵器就往外衝。
河邊的水裡、河岸上光閃閃一片,板甲的金屬光澤在陽光下分外顯眼。這股人馬是虎賁軍左廂張建奎部,甲冑兵器都是步兵最精良的,打前鋒的步兵一般都是他們先上。連第三軍軍都虞候周通也在人羣裡親自衝殺。
河岸上的南唐軍輕兵一團亂,周軍騎兵在四下亂衝。張建奎部也是部分人渡過河,從水裡爬上來亂糟糟一片,卻完全沒人整頓隊列,張建奎提着大斧頭已經自己先上了,諸軍也便亂哄哄地冒着箭矢衝。
整個河岸,“衝……”“殺……”的喊聲響徹大地,大片的將士向前蔓延,全是亂兵,氣勢場面卻是洶洶如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