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馬河以南就是大周地界,東邊有雄州、霸州等重鎮;西邊就是易州。易州南下是定州……趙樹原就在易州和定州之間。
趙樹原這地名大概就是因爲這地方很多戶都姓趙。趙虎便是這村子裡的一個十八歲的壯實後生,他是這戶家的獨苗,爹孃早就想給他成家立業了,也有不少媒人來說,但趙虎一直不願意;他想着的是同村的徐二孃。
過陣子就找人去提親。趙虎心裡琢磨着,跟着他爹從院門走進自家院子。父子倆都是瓦匠,上午剛剛去幫人蓋瓦回來,便在院子裡澆水洗手臂。不一會兒他|娘端着水走出來,趙虎便把一袋銅錢拿出來,說道:“娘幫我放着,俺湊夠錢要買馬。”
他|娘嘀咕了幾句買馬有啥用,還要費糧食,接着又嘮叨起兒子該成家了云云。
趙虎笑道:“娘還擔心俺找不到媳婦?俺要找徐二孃!”
“明日我問問你三嬸。”他|娘便言語了一句。
趙虎忙道:“先別急一時,等俺買了馬!”
他說罷看着院子裡去年新修的大瓦房,還有土夯的矮圍牆,站在那裡頭也不回地說:“得弄些花花草草種在牆後,院子裡也要栽兩顆桃李樹。一開春,全是花哩!”
趙虎想把家裡弄得更好看,畢竟修這座房子真不容易,一家三口起早貪黑地幹,不僅種地,還養豬、羊、雞,父子倆有手藝,哪裡有活幹都問着要去,自己修窯燒瓦賣……除此之外,還要服徭役、納很多糧。不過還好,多年的汗水和省吃儉用之後,趙家越來越好。
現在他有了新房子,倉裡儲了糧食,窖裡藏了銅錢。等家裡的羊賣了,存的銅錢再拿出一些,趙虎打算買一匹馬……到時候作爲一個富足的後生,在鄉親們的誇讚之下,他穿上新衣服,騎上高頭大馬,去迎娶漂亮的徐二孃。
趙虎腦子裡一陣想象,高興得幾乎想手足舞蹈,便對着廚房那邊大聲嚷嚷道:“還有一會兒吃飯,我出去割點餵羊的草回來。”
剛走到院門口,忽然聽到一陣哐哐哐擊打盆兒的聲音。便見一羣人涌到了村子裡的路上,鄉老喊道:“契丹人要來了!鄉親們趕緊收拾點東西走!”
一個同族的老頭罵道:“趙虎,你還愣着幹啥!快去叫你爹孃,拿點吃的穿的就馬上走。大夥兒往西進山,或者往南過河去定州。”
“契……契丹人?”趙虎懵了,愣在那裡。
老頭道:“契丹人騎馬來的,不趕緊的,想跑都跑不了!”
這時柴棚裡的趙爹和廚房裡的婦人都出來瞧,外面的人一個勁在喊“契丹人來了”,衆人驚慌失措,村子裡的狗在到處汪汪直叫。不多時,又有叔伯家的人過來,讓趙虎爹一家子一起走。衆人七嘴八舌,說契丹人兇狠無比,殺人放火劫|掠什麼都幹。
“快把羊牽出來……可俺家的房屋和倉裡的糧食咋辦……”婦人急得哭了。
“憑啥,憑啥!”趙虎瞪着發紅
的眼睛,一臉怒火。
他知道修好這新房子,得積攢多久、花多少力氣和汗水;還有倉裡的糧食,在地裡時是精耕細作,侍候老孃都沒那麼上心,平素盡吃粗糧填飽肚子,好不容易纔省出來。圈裡的牲口,也是養幾個月了才長大。他從小就幫着爹孃幹活,一家子許多年的積累纔有的東西。這些東西讓他全家能過得踏實,能活得像個人樣、得到遠近人們的誇讚。本來還等着以後家裡更好,攢更多的錢和糧食,再多買幾塊地……
趙虎越來越惱,吼道:“俺哪都不去,誰進俺家,俺就砍死狗|日|的!”
趙虎本來就長得壯實,偶爾與人打架都能贏,這時動了氣,便進柴棚裡找出一把砍柴刀來。他的爹孃見狀嚇得不行,親戚也勸,契丹人是披堅執銳來的,人又多,去拼命只能送死。爹孃勸他和親戚先走,他們在家看着,趙虎不走。
這時外面雞飛狗跳慌亂異常。趙家老頭說兒子是家裡最要緊的人,性子又急怕反而惹出禍事來,便找出繩子來,將趙虎綁了個結實,讓他叔伯家的驢車帶走。
……及至下午,外面果然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趙老頭和老婦把門窗都閂上,拿東西頂住,然後拿了一把柴刀躲在家裡。
不多時,便聽得“砰砰砰”的敲門聲,接着“哐”地一聲大響,趙老頭大駭,緊緊握着柴刀貼着牆盯着門口。頓時便有幾個披甲大漢衝了進來,他們看着趙老頭手裡的柴刀,便嘰裡呱啦地嚷嚷起來,前面的把鐵錘子扛到了肩膀上。忽然“嗖”地一聲,一枝箭飛過來,正中趙老頭的眉心,他叫都沒叫一聲就倒了下去。
婦人一愣,頓時大哭撲到了趙老頭屍體上。一個契丹大漢走了過來,猛地一腳踢翻了她,拽住婦人的膀子就往外拖,把她丟在了院子裡。外面的土路上一些身上只有少量鐵片的步行士卒也衝進來了,涌進房子裡到處找。
婦人趴在地上動憚不得,眼睜睜地看着一羣人把圈裡的豬羊牽走,還有人拿着麻袋裝糧食扛着出來。後來不知誰往柴房裡丟了一把火把,柴薪燃燒,很快就像瓦房上蔓延,整座房屋漸漸燃起了熊熊大火。
……趙虎在去西山的路上,次日便掙脫了捆綁,沿着大路回來了。還沒到地方,就看到村子裡濃煙瀰漫,他趕緊跑回家,只見還剩幾面燻黑的土牆,裡面還在冒煙,啥都沒了……趙虎頓時感覺手腳發涼,又悲又怒。急忙跑進院子裡,看見他|娘還蜷縮在地上,趕緊跑過去扶起來。
婦人看見趙虎,紅着眼睛道:“你爹死了,死了……你回來幹甚,快逃。”
趙虎大哭,將他|娘扶到圍牆邊靠着,忙拿了一根木杆,跑到廢墟里找,終於在黑灰裡找到了一驚燒得黑糊糊的屍體。他把屍體拖出廢墟,一屁|股坐在地上,捶地大哭。
哭了一會兒,他想起另一個人來,便拿着木杆跑出了院子。跑到徐家宅子一看,聽到裡面一陣哭聲,便走了進去,見院落裡一片狼藉,各種雜
物扔得到處都是,房子卻還沒被燒掉。一具屍體停在門板上,一個老婦在那哇哇大哭,眼睛都哭腫了。趙虎上前一瞧,死的人是個後生,便是徐二孃的弟弟。他急忙問道:“嬸子,二孃逃走了?”
老婦還在哭,用手指了一下。
趙虎順着方向看去,是個草棚。他走過去一看,裡面有些破碎的女人衣服,草上還有血跡。他的腦子嗡地一下,捏起拳頭在腦門上猛敲,回身出來哽咽道:“人呢?”
老婦道:“藏在地窖……被搶走了……”
趙虎悲憤交加,提起木杆猛地往外衝出來,周圍一片廢墟,他一時間才醒悟過來,到哪找人發|泄心中的羞|怒?找到了契丹人,又能怎樣?
……
易州城牆上,一身重甲全副武裝的節度使孫行友鐵青着臉站在那裡,旁邊的一個長袍官員正在說話:“遼軍在咱們地盤上燒殺搶|掠,節帥就這樣看着?”
部將生氣道:“此次遼人入寇,不僅是打草谷,起碼上萬騎!我等不先守住易州城,城破了你們能有好果子吃?”
又有人道:“趕緊去雄、霸二城求援。”
孫行友仰頭深吸了口氣,轉頭道:“沒用。遼人大軍入寇,各城首要防務本鎮,沒有兵力調出來與遼軍大股野戰;何況,誰來統領諸軍?此事本帥已派八百里加急奏報朝廷,一切等陛下下旨。”
他冷冷道:“爾等現在要夜不解甲,巡視各門城防,抓|捕奸細,謹防遼軍奪城!”
衆將抱拳道:“喏。”
孫行友擡頭望去,一面青色的大旗正在風中亂飄,上面兩個字:大周。
孫行友及周圍的武將官員一言不發。
這時忽見一羣拿着長杆的人從城下的驛道上走來,周圍沒有行人,就那麼一衆人馬。孫行友等人警覺地瞧着。等了許久,那羣二三十人走到了城下,擡頭大喊大叫。
城上一員武將大聲喊道:“來者何人?”
當前一個後生道:“咱們來投軍!”
城上的人嘀咕道:“這時候來投軍,不會是契丹人收買的奸細?”
喊話的武將便又大聲道:“何方人士,叫甚名誰?”
那後生答道:“趙樹原的人,家裡人被契丹人殺了,俺們投軍報仇……”
武將道:“現在全城戒嚴,不能進出。爾等過些日子再來。”
那幫人沒回應了,卻在城下不走。城上很快射出幾枝箭來,他們這才後退了一段距離。剛纔對城上喊話的人就是趙虎,趙虎見狀不知所措;另一個後生道:“契丹人就在易州,這城裡的大將不敢出來,定是個慫貨!俺聽說東京剛登基的皇帝便是那年在涿州殺了遼騎上萬的人,俺們不如去東京投禁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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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