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酒菜上齊,那叫巧巧的激女進來,施禮問安過後,果然持了笛子吹了一曲《妝臺秋思》,技法不敢說很好,但似她這等酒樓裡賣唱陪客的激女中也算極不錯了,加之平頭正臉的,看着也還順眼。衆人就是圖個樂子,少不得叫好捧場,紛紛拿了錢財打賞。
吳襄見陸緘聽曲時表情認真,彷彿就真是來聽曲兒似的,不由有些好笑他這種認真勁頭,故意要惹他,指着那巧巧道:“你過來,我們這位陸二爺也是個善於吹笛的,你們來比試比試誰的技藝更高超?”
一羣人便都吃吃笑將起來,那巧巧果然含了笑湊過來,挨着陸緘坐了,柔弱無骨地往他身上靠過去,陸緘忙往旁邊一閃,耳根就紅了。
吳襄笑得打跌,惡作劇的心起來,扯着陸緘不放,只是朝那巧巧遞眼色:“真不會伺候,陸二爺生你氣了,還不喂他一杯酒賠罪?哄好了爺纔好賞你啊。”
衆人頓時起鬨,倒酒的倒酒,拉人的拉人,硬生生把陸緘按着,讓那巧巧灌了陸緘一杯酒。那巧巧愛極了陸緘的樣貌,又想討其他人的歡心,少不得百般示好,盡力施展手段,偎來依去,想得陸緘一個好字。
誰曾想陸緘猝不及防被灌了第一杯後,第二杯卻是再不喝了,臉紅脖子粗地掙到一旁,任由衆人怎麼嚷嚷也不肯相讓,只看着吳襄道:“要開玩笑也開夠了,你明知我不喜歡這個,還要再來我就要掃你們的興了。”
吳襄曉得他的性情,便也見好就收,拍拍手示意那巧巧退下去,叫她姐妹";三人在一旁吹拉彈唱,他們自說他們的話,吃他們的酒不提。過得將近一個時辰,衆人酒足飯飽,都有些醉眼昏花,不成形狀,吳襄起身去了一趟茅屋回來,笑道:“都盡興了麼,散了吧?少字”
忽見一個小廝進來道:“門口有個雜役,道是適才有人在茅屋前撿了香囊,請問爺們,可有誰掉了香囊。”
衆人便都看向吳襄:“剛纔去茅屋的人只有你,可是你的?”
吳襄一摸,點頭道:“果然我的不見了。”
衆人紛紛譏諷他:“說我們醉了丟東西也就罷了,你不喝酒的也成這個樣子,真是笑死人了。也是你運氣好,遇到一個不貪念的。”
那巧巧就笑道:“諸位爺有所不知,東家早就交代過了,但凡有客人在店子裡掉了東西,又被我們店子裡伺候的人撿着的,大可放心,一文錢也不會少。”
說話間小廝捧了只香囊進來,卻是個淺藍素羅,繡含笑花的精緻香囊。那含笑花用的象牙黃絲線繡花瓣,紅紫色絲線繡花暈,配色十分清新,繡工更是精細。
吳襄還未開口,就被人劈手奪了過去,提着那香囊晃悠給衆人看,笑話他道:“吳二你竟用女子的東西?唷,還繡的含笑花呢。說吧,是誰給你的?”
陸緘原本只笑看他們戲弄吳襄,眼神飄過去,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臉上。這含笑花,他再熟悉不過,從林謹容的抹胸、羅襪,再到日常用的巾帕,經常都能看到它的身影。他由不得的就攥緊了拳頭,把目光落到吳襄的臉上。
吳襄猶自不覺,只覺得自己掉了香囊,也有人掉了香囊,還恰好地把這送到自己面前來了,有這麼巧的事情真是好玩,哈哈一笑便起身去搶:“你讓我說我就說了?既是人送我的,當然不與你等說。快拿來饒你不死”
那人本是浪蕩慣了的,酒勁上頭,只是吊着不給,非得逼着吳襄說出是什麼紅顏知己給的。
吳襄只是和他嬉笑玩鬧搶奪,陸緘的心頭一陣煩躁,覺着吳襄那張臉怎麼看怎麼可惡,讓人實在是想一拳揮上去,再踩上兩腳才解恨,好容易才忍住了,手卻是微微抖了起來。
吳襄卻突然覺得沒意思了,往椅子上一靠,憊懶地道:“實話告訴你,並不是我的,你願意拿着就拿着唄。當心裡頭裝着個羅剎惡鬼,半夜起來掏你的心吃”
衆人就嘲笑他:“滿屋子的人,就你說掉了東西,還恰好就是一隻香囊,此刻卻不承認了,你又沒喝醉,誰信你來還羅剎惡鬼呢,你失了這東西,纔要被那塗脂抹粉的羅剎惡鬼掏了心吃”
那人提着香囊抖着肩膀道:“我好怕啊。”卻見陸緘飛快站起來,手一伸就把東西撈了過去,衆人一片噓聲,都說他兩個好,陸緘肯定知情,幫着掩蓋來了。
陸緘飛速把東西往袖裡一揣,淡淡一笑:“這東西是我的,是我先前掉的。喝得多了,竟沒發現。”
吳襄訝異回頭,見陸緘臉上在笑,眼裡卻是半點笑意全無,看也不看他,由不得地就收了笑容,起身道:“都散了罷。”
衆人便嘻嘻哈哈地散了,陸緘翻身上馬,吳襄從後頭趕上來道:“二郎……”
陸緘回頭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用十分肯定,不容辯駁的語氣道:“這香囊不是你的。”
這種眼神和語氣……吳襄愣了一愣,玩笑話嚥了下去,正色道:“當然不是我的。是他們弄錯了。”還要再說話,陸緘卻已經狠狠抽了胯下的馬一鞭子,頂着冷風往前頭去了。
吳襄不明所以,卻是不好追上去一探究竟,擁馬立了片刻,擺了擺頭,催動胯下的馬,慢吞吞地自往家裡去了。
陸緘一口氣回了陸府,把鞭子和馬全都扔給長壽,快步往裡走,行至亮堂無人處,方停步取了那隻香囊細看。確信不曾看錯,果然是他看慣了,記在心頭的含笑花,他打開香囊,但見裡頭裝的是一小束用七彩絲線紮成的頭髮,還散發着幽幽的冷梅香。他默了片刻,輕輕將香囊結好。慢慢走到背風無人處立了許久,前前後後想了幾遍,方朝着他與林謹容的小院子走去。
張婆子聽見門響,打開來見是他,由不得的就笑成一朵爛菊花:“哎呀,二爺您回來啦”
陸緘淡淡地點了點頭。
張婆子便鬆了一口氣,眼覷着他的表情,試探地,小心翼翼地朝着裡頭喊了一聲:“二爺回來啦。”
桂嬤嬤等人忙迎了出來,接披風的接披風,提鞋子的提鞋子,打水的打水,無比殷勤。陸緘沒看到林謹容迎出來,由來又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卻也不問,只不時往裡屋的門簾上看。
衆人都看出他的意思來,只桂圓藏在一旁不敢動,更不敢言,櫻桃忙笑道:“奶奶有些疲乏,先洗了進去了。”
陸緘便點點頭,示意她們都退出去,自己進了裡屋。
林謹容坐在照臺前,荔枝邊給她梳頭,邊小聲勸她:“您就和二爺說句軟話罷,先前是您太急躁了些。”
林謹容不言語,只盯着鏡子。昏黃的銅鏡裡,陸緘立在不遠處默默地看着她。
荔枝匆忙將林謹容的頭髮綰了個墮馬髻,用根素銀簪子固定好,悄無聲息地給陸緘行了個禮,退了出去,順手把門帶上了。
陸緘動了動,低低喊了一聲:“阿容。”
林謹容沉默片刻,站起身來回頭看着他。她本以爲他今夜不會再來這裡,只會直接去聽雪閣。
陸緘緊緊攥着那隻香囊,看着林謹容低聲道:“早前是我沒和你把話說清楚。”
林謹容的眼睛閃了閃,沒有說話。
陸緘見她的神色不似早間,話也利索起來:“我是想和你說,我總會護着你,也不要你爲難,他們和你說什麼你都只管應下,別和他們頂,其他的事我自會處理。我們還年輕,你尚不滿18,我才21,來日方長,我不急,你也不要急。”
“我不急。我只是怕人在背後捅刀子。”林謹容翹了翹脣角,側了臉道:“但不拘如何,明年三月以前,我都是不會鬆口,也不會順着誰的,誰要逼我就是打我的臉。”
陸緘一時無言,想了想,慢慢舉起手來,攤開掌心,把那隻已被細汗浸溼的香囊放到她的面前,擠出一個笑臉:“你不肯,我也不肯,那就更好啦,我們不要爲了這個生分好麼?他們出手了。”
果然真的來了林謹容的心猛地一顫,顧不得早前的事,皺起眉頭接過那隻香囊,裡外仔細看過,嘆了口氣,擡眼看着陸緘坦然道:“這是我做的不假,但裡面的頭髮卻不是我的。你從什麼地方得到的?又是一個什麼場景?”
“知道不是你的。”陸緘頓了頓,一臉平靜地把經過說了一遍,只隱了那幾個激女作陪調笑的事,最後道:“你查一查,把缺口給堵住了。”
又是吳襄,果然是吳襄,她上輩子就是葬送在這上頭。陸緘那時候陰陽怪氣,到最後也沒把話說清楚,此刻還好,不管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到底能把事情經過都和她說清楚了。但若不是呂氏狗急跳牆,弄巧成拙,讓她有所警覺,提前警告過他,這次他又當如何處置?他從前懷疑她,不信她,如今呢,暗裡是否照舊不信她?抑或疑她?
林謹容看着陸緘一笑:“你不懷疑是我巧言令色,藉着有人搗亂的機會掩蓋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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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住,難產了,從昨天寫到今天,不得不推遲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