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瀝瀝地下來,打在外間殘留的葡萄葉上,響聲不絕聽着倒像是下了大雨一般的熱鬧。
林謹容被雨聲吵醒,睜眼看見屋裡暗淡的光線,不由暗道自己這個午覺睡得夠久。屋裡靜悄悄的,除了雨聲半點聲息都聽不見,被子裡又暖又香,林謹容十分捨不得起身,卻覺得腹中突然有些餓了,便坐起身來要叫人,纔剛要開口,就聽見夏葉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怎麼辦?”
豆兒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夏葉輕輕嘆了口氣:“雖是爲了奶奶好,但總叫人良心難安,我從沒做過這樣的事情,好生爲難。只怕奶奶知道了,立時就要打發我們回去的。”
豆兒沒吱聲,許久方道:“姐姐先去罷,不做也做了,先等奶奶過了這陣子又再說。”
夏葉又道:“不然,我們回去也沒關係,只要奶奶母子平安便是大善,這纔是當下最要緊的大事。”
外間一陣靜默,許久,方聽到門輕輕響了一聲,似是誰出去了。
林謹容擁着被子,盯着泛着灰光的窗戶看了許久,方出聲招呼:“誰在外間?”
豆兒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站在牀前帶了幾分忐忑道:“奶奶您可睡得好?”
林謹容淡淡地道:“睡得不好,被雨聲和說話聲吵醒了。”
豆兒彷彿被針戳了一下,立時就站直了,戰兢兢地看着林謹容,一句話也找不到可以說的。
這老實丫頭,要找一個得用的人怎麼就那麼難?林謹容輕輕嘆了一聲,道:“說吧。怎麼回事?”
豆兒抿緊了脣,目光亂飄,好半天才擠出一個笑來:“沒什麼……”
林謹容看住了她,沉了臉怒道:“還想瞞着我麼?你這個傻丫頭!難道你不知道夏葉故意把這事兒告訴你便是知道瞞不住,特意拉你下水的?你們合起夥兒來欺瞞我,是想氣死我是不是?我白白疼你了!”
豆兒見她罕有的疾言厲色,不由唬了一跳,顧不得其他,一下就跪到了地上顫着聲音道:“奶奶您息怒,千萬不要傷了身子,只要您好好兒的,什麼都好說。”這個孩子來得那麼不容易,二爺恨不得把奶奶供起來纔好,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什麼的,這一屋子的人只怕都吃罪不起。
林謹容勉強收了怒氣,冷冷地道:“那要看你怎麼做了。”
豆兒咬了咬脣,覷着她的神色小聲道:“奶奶是這麼回事,您這段日子以來害喜有些重,二爺擔心得很……”話在繼續說,卻是隨時準備着,只要林謹容的神色稍微有點不對就立時要停下的。
誰知待到說完,林謹容也不過就是聽着,面上喜怒難辨,就連姿勢也沒變過,只問了一句:“你說,潘樓街那鋪子已經被二爺讓陸良轉租出去了?”
豆兒越發拿不定她的想法,小心翼翼地道:“是。”
林謹容又道:“三爺運來的貨和派來的人其實早兩日就已經到了?只是被二爺攔住了,把人安置在外頭住着準備把那運來的貨物全都賣棒?”
豆兒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是。”
林謹容便不再說話沉默許久,方下了牀:“伺候我梳洗讓外頭備車,我要出門。”
深秋的天,穿着夾衣尚且覺得涼,豆兒卻覺着全身都是汗,針刺一樣的戳人,慌忙勸道:“奶奶,外頭秋寒,還下着雨呢,您身子不便,實在是不好出門。您若真是想出門,等二爺回來又再說,好麼?”
櫻桃在簾子那兒透了個頭,立時就縮了回去,飛快跑去喊沙嬤嬤去了。林謹容看得明白,冷笑了一聲:“原來如今你們都不是我的丫頭了。”
豆兒老實:“奶奶何故如此說?”
林謹容懶懶地道:“若是我的丫頭,怎地我說話沒人聽,我還要聽你們的了。你們怎麼安排我就怎麼辦,你們怎麼幫着旁人欺瞞於我我便要接受。”
豆兒忍不住,終是掉了淚,卻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說來,她也真是冤枉,這件事都是陸緘指使着陸良夫妻做的,又綁架了夏葉夫妻不準吱聲。若不是夏葉瞅着那批貨立刻就要被陸緘使了人賣掉,擔心東窗事發那日死活挺不住,特意跑來和她尋主意,她也不知道的。
林謹容自來知道豆兒老實本分,見其哭得傷心,卻還不敢哭出聲來,又一句都不辯解,心中其實也軟了。只是她自重生以來,事事總希望能最大限度地掌握在自己的手裡,雖是好意,卻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欺瞞。便道:“罷了,我知道這事兒不怪你,可你遇事也要多長個心眼。”不等豆兒答話,一連串地指使道:“你馬上讓雙全去叫夏葉進來,讓雙福去外頭讓人備車,然後備水給我梳洗其他都是我和二爺的事,和你們沒關係。”
豆兒還欲磨蹭,林謹容一個眼風掃過來:“不要讓我失望。我纔是你的正經主子。”這話夠重,但林謹容真是顧不得了。她難以想象,一屋子的人,原本都是她的人,現在全都去聽陸緘的安排,而忽略了她的想法和意見。
豆兒白了臉,腳下生風,飛快地出門去叫了雙全和雙福過來,一一叮囑下去,又回房來伺候林謹容梳洗穿衣不提。
林謹容纔剛收拾妥當,就聽到有人在簾子外頭喘氣,卻是沙嬤嬤喘着粗氣走了進來,發上,肩上都是溼的,滿臉都是焦急:“奶奶,您要出門?”
“嬤嬤上了年紀的人,外頭還下着雨呢,這麼急做什麼?要是受了寒或是滑一下,怎麼辦好?我還指望着你幫我看好這屋子裡的人呢。”林謹容原本也不打算瞞着沙嬤嬤就跑了出去,只淡淡地瞥了櫻桃一眼,櫻桃一縮,貼着牆壁慢慢地溜到角落裡去了。
沙嬤嬤先前還在廚房守着廚娘給林謹容弄補品,見櫻桃急匆匆地冒着雨跑來喊說是林謹容非得要出門,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給唬得趕緊跑回來了。這會兒聽到林謹容這樣說,又看到她這樣的態度,先就把心放了一半,含笑道:“奶奶說得是,外頭下着雨呢,又溼又滑的,實在不是出門的好天氣。若是您在屋裡呆得煩了,等申時二爺回了家,又讓二爺陪您出去如何?”
林謹容道:“他挺忙的,忙完公事還要忙家事,我便不給他添麻煩了。嬤嬤若是有空,便陪我走這一趟,若是無空,留在家裡等二爺回來同他說一聲也好。”
沙嬤嬤仔細打量着林謹容的神色,揣度着今日這事兒到底能不能轉圜。
林謹容輕輕一笑,起身往外頭走:“看來嬤嬤是沒空了。”
攔不住。根本就攔不住。沙嬤嬤看看天色,瞬間下了決斷:“請奶奶稍等,老奴去換件衣裳再伺候您出門。”
林謹容也就趁勢坐了下去:“櫻桃去伺候嬤嬤更衣。”
沙嬤嬤腳步一頓,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來拖延這一招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林謹容冷淡地打量着跪在簾子邊的夏葉:“多的我不與你說了,我這便要出門,該去哪裡,找什麼人,想必你和宋鵬都是明白的。”
夏葉不敢多說,靜靜地磕了三個頭,起身道:“奴婢這就去安排。”
林謹容揮揮手,扶着豆兒的手下了如意垛,踩着積水朝着大門處走去。沙嬤嬤從另一邊扶着櫻桃飛快跑過來:“奶奶走慢些兒,等等老奴。”
主僕幾人纔到二門處,陸良便上來阻攔:“奶奶這是要去哪裡?這外頭又溼又滑,還下着雨的,二爺很快就要回來啦,您不妨等他回來又去如何?”
林謹容看了看一旁守在馬車前低眉垂眼的宋鵬,微微冷笑:“我竟不知,我連出門也不能了,就連做奴才的也敢攔着我!”
陸良十分難堪,但也知道這其中的情由,不由探詢地看向沙嬤嬤,見沙嬤嬤朝他使眼色,心中恍然明白過來,忙道:“請奶奶恕罪,是小人失禮了。”
林謹容不理睬他,從他身邊走過自上了馬車。等到沙嬤嬤、夏葉、豆兒也跟了上來,揚聲命令:“走。”
宋鵬在前頭引路,領着馬車出了巷口,往東向南,朝着甜水巷的清風樓客店而去。
因着秋雨纏綿,路上行人稀少,四處不聞喝賣之聲,十分安靜,車裡三個女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謹容的神情,都充滿了擔憂。這件事,從根本上來說,固然陸緘隱瞞她不對,可到底也是爲了她好,不知她爲何就這麼固執?
林謹容心裡記掛着那批貨,哪裡又管得她們是個什麼心思表情?好容易到了清風樓,在街邊把車停穩了,宋鵬道:“奶奶,小的去尋人過來回話。
林謹容忙道:“快去,快去。”
少傾,宋鵬舉着傘護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出來,在車前站定了,隔着車簾子要給林謹容行禮:“小的姚琢給東家請安。”
林謹容聽他叫自己做東家,就放了心:“雨淋淋的,免禮罷。都還好?”
姚琢心領神會:“好,小的並不敢自作主張。總是要得到奶奶又或者是三爺的吩咐纔敢動的。”
“你很好。”林謹容然心情大好,還是林世全辦事選人靠譜。
卻見一個穿着石青色長褙子,圍着銷金裹肚,戴頭巾,長相精明,年約三十來歲的男子從客店裡冒雨走出來道:“怎地,姚兄不賣與我,是要轉手賣給旁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