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珊娘替林謹容接過裝着毅郎胎髮的小銀盒子,笑着捏捏毅郎的小耳朵,道:“小脾氣還挺大的。”
毅郎更怒,哭得更響。見他那不依不饒的勁頭,林謹容很有些頭疼,暗道這孩子這性子真是惹不得,日後教導的時候得注意些。
陸緘卻覺着毅郎有性子,不是個肯任人拿捏的,不錯。喜滋滋地正要引衆人往宴席場所去赴宴,就見一人風度翩翩地走了進來,朝他一揖,笑道:“陸二爺,鄙人來得遲了,還望恕罪。恭喜賀喜。”
來的卻是梅寶清。一襲藍袍,一根玉簪,一雙青布鞋,通身上下再無一點裝飾,站在一羣讀書人與小官兒中,卻是出離的出衆。座中人也有好些與他相識的,並不因他是商人而輕賤於他,十分客氣地與他互相招呼。他一一與人招呼過後,看向林謹容這邊,不露聲色地朝她微微頷首,竟彷彿是認識她一般的。
林謹容不由大爲奇怪。因着與梅寶清一直有生意上的往來,故而他們到京以後,雖知梅寶清不在家,逢年過節也不曾少了那一份節禮,梅家亦有回贈,但梅寶清從未露過面。按陸良送禮時帶回來的消息,梅寶清自去年夏天與他們在渚江上會過那一面之後,便不曾回過家,就連冬至、除夕都不曾歸家。卻沒想到,他竟會來赴這洗兒會。
張珊娘着扇子道:“這不是鼎鼎有名的梅寶清麼?”
林謹容回頭:“你也認識他?”
張珊娘道:“誰不認識他?潘樓街上最大,生意最好的幾家鋪子是他的,金銀珠玉,香藥綢緞,諸般生意件件不重樣,還有手段把唯一的親妹子也送進王府裡去,到處結交,風雅之事一樣不少做,手段真是了不得的。你家是怎麼和他結識的?”
梅寶清在潘樓街的鋪子林謹容知道…但送了親妹入王府的事林謹容是不知道的,林謹容不想和張珊娘把話說得太過明白仔細,便笑道:“他與我舅舅有些生意上的往來。說熟也算不上,說不熟也說不過去。”
張珊娘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問,起身道:“你不去清和園的罷?我們也不想去了,就讓人送一桌酒菜過來,我們姐妹幾個在你院子裡的葡萄架下吃吃喝喝也就罷了。”
林謹容應了,挨着行禮謝過衆女客,請託一位年長穩重熱心的同鄉女眷代她招呼衆女客,將衆人送到了門前。又叫過春芽、櫻桃吩咐了兩句…方回身領着張珊娘幾個去了內院坐着喝茶吃果子說閒話。
趙瓊娘道:“按理今兒孩子是要移窠的,你們不打算了?”
林謹容道:“他外祖家離得太遠。”所謂移窠,便是滿月之後,母親抱着孩子去外祖母家裡住些日子,但林謹容與陸緘孤身在外,哪裡有合適的人家去?只能是略了這個風俗。
許杏娘就笑:“將來回了家,再補上也不遲,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反正孩子也挺乖的。”
她三人皆是做了母親的…七嘴八舌地給林謹容說了不少育兒經,又說了幾個瘦身的方子。說着說着,許杏娘與趙瓊娘說起自家的孩子來…越說越鬧,越說越高興,就差沒直接說我家的兒比你家的更聰慧了。張珊娘卻是從來不在外面誇自家孩子的,拿扇子輕輕搖着,看林謹容拿帕子替哭累睡着了的毅郎擦汗,低聲道:“容娘,不知你們聽說沒有,秀州華亭縣設市舶司的事情已經在議了,多半,是一定能成的。”
“略聽說了些兒。”林謹容早前曾讓陸緘打聽…前些日子也聽他提過一兩次,但這種大事情,自來似他們這種人都只有聽之任之的,所以也只是暗自嘆息一聲這錢越來越不好賺而已。
張珊娘低聲道:“梅寶清,很有法子。”
林謹容突如其來地就想起當初梅寶清在清州榷場裡的聲望——膽子最大,手段最毒的走私大戶。那一年她讓陶舜欽等人存糧存香藥…陶舜欽要尋財力雄厚,手段出衆的下家吃貨,第一個考慮的就是梅寶清。這個時候,張珊娘與她突如其來地提起梅寶清此人,還說他挺有法子,似是別有用意。
也不知張珊娘是擔心日後鋪子的利潤薄了,導致分到手裡的紅利變薄,還是有其他意思。但不拘任何一種,林謹容都不可能把自家的根底與她和盤托出,便只是微微一笑,道:“不太清楚呢。”
一旁櫻桃手腳利索地領着雙全、雙福幾個把席面鋪陳整齊,上前來請衆人入席,林謹容趁勢起身招呼她三人入席,張珊娘也就絕口不再提起此事,熱情洋溢地給林謹容建議,日後百日宴怎麼辦才熱鬧。幾個女人且斟且酌,說些不礙事的悄悄話,又笑又鬧,賓主盡歡。
日影西斜,張珊娘幾人喝得半醉,臉頰紅撲撲地嬉笑着扶了侍女告辭,林謹容送她幾人出門,目送馬車走遠,方纔回房沐浴更衣,往窗前的軟榻上靠了閉目養神。
櫻桃進來勸她飲了半盞醒酒湯,替她蓋了薄毯,也學荔枝和豆兒一般的,輕手輕腳地拿了杌子在簾下坐了,安安靜靜地守着她。雙全和雙福做完了事,便拿了線繩在廊下坐着翻繩玩,雙福翻得高興了,“哈”的一聲笑出來,剛冒了個頭,就被櫻桃一大眼惡狠狠地瞪過去,嚇得一縮脖子,抿着脣埋着頭只是翻弄線繩,再不敢發出半點聲息。
晚風吹過院落,滿院葡萄葉響,偶爾落下一兩顆蔫了的綠珍珠般的青葡萄。院牆角落裡種的晚香玉香味漸漸濃烈起來,幾隻歸巢的倦鳥站在牆頭上吱吱喳喳地叫。林謹容半睜着眼,靜靜地看着窗外,心中如有小溪緩緩流過。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不知名的小蟲子唧唧叫着,幾顆寒星在天際閃爍,當空一輪明月,照得喝得半醉的陸緘心中眼裡一片朦朧。他站在主院門口,看着燈火通明的房間,聽着林謹容的笑聲和毅郎的哭聲,心胸裡被塞得滿滿當當的,恨不得這一刻永存。他仰頭看着天上那輪明月,輕輕笑了片刻,轉身去了東跨院,從書桌下取出一隻錦盒,塞進懷裡,快步去了正院。
毅郎剛吃飽,小貓般地趴在林謹容懷裡,林謹容輕輕託了他,低聲哼唱着,在屋裡來回走動,乍然聽得腳步聲響,回頭去瞧,只見陸緘站在門前,目光切切地看着她母子二人。
林謹容看他臉頰上猶自帶着幾分緋紅,曉得是喝多了,忙吩咐櫻桃:“去取醒酒湯來。”又問陸緘:“一切都好?”
陸緘走到一旁更衣洗手,笑道:“都好,就是酒喝得有點多。推也推不掉,我差點以爲自己就要喝醉了。”
林謹容笑道:“難得有這樣的喜事,多喝點也沒什麼。梅寶清怎地突然來了?”
“他說是才從平洲回來,替舅舅和三哥給毅郎帶些禮來。東西我已命春芽收了,等她閒了想必就會過來與你稟告。”陸緘換了家常衣服出來,把毅郎接過去抱着,拿着他的小手看,越看越笑:“怎麼就這樣小,壞脾氣的傢伙。”
毅郎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打了個呵欠,半閉了眼睛。
“要睡覺了,他今日沒睡好。”林謹容忙接過去交給豆兒,豆兒小心翼真地將薄被包了毅郎,自送去給乳孃不提。
陸緘飲過醒酒湯,命衆人退下,將林謹容擁入懷中,小聲道:“阿容,我剛纔走到門前,覺着竟似是夢一般的。我一直就想要過這樣的日子,卻不曾想到,自己真的過上了這樣的日子。”
林謹容靠了他坐着,低聲輕笑:“敏行你快活不快活?”
陸緘認真點頭:“快活。再快活不過了。”
“快活就好。”林謹容與他依偎而坐,緩緩將張珊娘白日裡同她說的話說了:“我猜不透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彷彿是知道梅寶清走私一般的。也沒敢答她的話,敷衍過去了。”
陸緘思忖良久,低聲道:“京中的關係錯綜複雜,先看看又再說。其實我很奇怪,梅寶清爲何不做寶貨生意?”
林謹容坐直了身子:“依你看來,是中間有什麼不妥之處?”
陸緘搖頭:“那也不一定,天底下的生意這麼多,他再能幹也不能把所有錢都賺盡了。夜深了,睡吧。”輕輕貼近林謹容小聲道:“阿容,讓我同你一起睡罷,我保證不做什麼。”
林謹容抿了脣笑:“我倒是沒有把你趕出去的道理,但不知沙嬤嬤與龔嬤嬤又會怎麼說。”
陸緘就道:“那我先回去,等下你把她們都使開,給我開門。我天亮又回去。”
“這是要做賊麼?你也不怕給底下人瞧見笑話你我。再忍忍罷,再過得十多天,也就好了。”林謹容話還未說完,龔嬤嬤就立在簾下陪笑道:“姑奶奶,夜深了,要安歇了麼?”
“要歇了。”林謹容倒是佩服龔嬤嬤,真是盡職盡責,半點不怕陸緘嫌她討厭多事。
陸緘大爲掃興,卻又無可奈何,板了臉坐在那裡不動,龔嬤嬤也不氣惱,笑眯眯地同林謹容說毅郎的趣事,聽得陸緘的神色也漸漸緩和下來,往屋裡轉了一圈,自去了。
龔嬤嬤便去給林謹容鋪牀:“姑奶奶,一輩子的大事,可千萬不能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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