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天,院子裡的徘徊花開得正好,那種特有的甜香味道引來無數的蜂蝶,耀眼的色彩襯在碧綠的葉子中,讓人的心情無端就放鬆了幾分。
而林玉珍,獨自站在徘徊花前的林玉珍,顯然是沒有這種悠閒的心態觀花賞花的。她所有的心思都在這整個大院,整個家裡面。陸老太爺快不行了,儘管她十分不願意承認這件事,儘管陸老太爺在收到長房終於有了嫡子,母子平安的喜訊後奇蹟般地又好轉起來,但她十分明白,這不過是強弩之末。也許在某個傍晚或者清晨,他很可能一口氣上不來,也許在某個深夜,他可能一覺就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一旦陸老太爺這樣靜悄悄的死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將完全失去對這個家的控制。她的丈夫和嗣子都遠在外地,她唯一的女兒遠嫁,她的身邊沒有一個得力的人,或者說是可以與二房婆媳相對應的人可以幫她。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以各種各樣的形式把庫房、公中的錢財掏空?她做不到。最好的辦法莫過於陸老太爺早點把該分割的悉數分割清楚,可是陸老太爺似乎完全沒有這個打算。父母在,不異財,只要陸老太爺與陸老太太還活着,這家就不好分,也不能分,她不敢也不該開這個口。
關鍵時刻,她必須做出選擇。怎麼辦?林玉珍抓住面前的徘徊花,無意識地揉,徘徊花嬌嫩的花瓣被她揉成了玫紅色的汁子,把她保養得宜,仍然白皙的手指染成一片緋紅。同時徘徊花花萼上細小的倒鉤毛刺也戳進了她細嫩的肌膚。
“嘶……”她疼得猛地摔開了手裡的徘徊花,皺着眉頭如同小孩兒一般地發脾氣,使勁踢了那徘徊花的枝莖幾腳,驚起幾隻蜜蜂。徘徊花柔韌地來回迴盪了幾下,又頑強地挺立在那裡,看着她嘲笑她。
“太太,您真是……明明知道上面有刺。”方嬤嬤匆匆忙忙地取了針來,抓住林玉珍的手,舉到眼前,眯了眼睛細細地替她挑刺,小心翼翼地試探:“是不是在爲家裡的事情擔憂?”
林玉珍嘆了口氣,道:“我想讓二奶奶先回來”她前所未有的需要林謹容,如果林謹容在家,她哪裡會這樣被動挨打?這樣憋氣?
方嬤嬤一怔,匆忙將針停了,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可是她剛生產呢,小少爺年幼,怕是經不起長途顛簸。”
林玉珍皺眉,語氣裡帶了幾分火氣:“難不成你以爲我不心疼他們?”
方嬤嬤忙退後一步,小聲道:“奴婢不敢,太太是二奶奶的親姑母,又是小少爺嫡親的祖母,如何會不心疼?”但若是親閨女,是怎麼都捨不得的,正是最熱的時節,一個剛生產的婦人與嬌嫩不堪的小奶娃,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現在是五月下旬,即便是我現在使人送信去,最快也要等到下個月中旬,信才能到她手裡。她再收拾收拾行李,再拖上一拖,到了以後也怕是八月的事情了。趕得上趕不上還是一回事呢。”林玉珍皺眉看着指尖上的那點緋紅,徘徊花的尖刺刺入肌膚,傷口不大,但最是疼痛不過,她也是想得出了神纔會吃這種虧。
既然不定趕得上,那又是何必?方嬤嬤不敢多言,只道:“太太這手還是該拿點藥擦擦,不然腫了也怪疼的。”
林玉珍恍若未聞,繼續在爲自己的想法找理由:“他們逼人太甚,我一個人獨木難支,身體又不好,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這樣爲非作歹,把家裡全都掏空。我和老爺倒也罷了,總不能叫他夫妻二人得個空殼子吧?將來毅郎的婚嫁怎麼辦?再說了,老太爺和老太太天天唸叨着毅郎,帶回來給他們瞧瞧也是盡孝。”
方嬤嬤一言不發,就束手在那裡站着聽她嘮叨。
林玉珍喋喋不休地抱怨了許久方累了,走到廊下往竹躺椅上靠了,看着夕陽從天邊一點點地滑落下去。她眨了眨眼,道:“該去給老太爺伺疾了,也不知,那邊清淨麼?”
方嬤嬤忙招手叫芳齡過來:“去看看,聚賢閣那邊在做什麼?”
芳齡出了院門,行不多遠,迎頭遇到芳竹站在那裡和胡婆子說話,忙堆了笑過去道:“芳竹姐姐,你從哪裡來?”
芳竹看見是她,臉上的笑容就又真誠了幾分,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我才從二奶奶的茶肆裡來。吃過晚飯沒有?”
芳齡笑道:“沒吃呢,太太都還沒吃,我們又從哪裡去吃?茶肆裡可是有事兒麼?”
芳竹今日去茶肆裡,卻是替林謹容送信的,只這事兒不好說,便敷衍道:“不是什麼要緊事,是前幾日親家太太那邊使人來說,要弄些好茶去孝敬諸丈夫。我不放心其他人去,便親自走了一趟,這不,纔剛使人把茶送過去呢。”
芳齡滿臉的豔羨:“二奶奶倒是挺信任你,現在家裡人說起你來,誰不說你日子好過?”
“太太也挺倚重你的,除了方嬤嬤,就數你了。你羨慕我做甚?你這是要去哪裡?”芳竹微微一笑,頗有幾分感嘆,那時候,誰會想到自己會有今日?做的爲難事,不但差點丟了差事還險些送了命,結果不但保住了命,還因禍得福,成了林謹容倚重的人。
芳齡就壓低了聲音:“還能作甚?太太要去聚賢閣伺疾,卻不樂意見着那一位,所以讓我去看看。”
芳竹不敢再拉着她說話,匆忙推她:“那還不趕緊去?當心誤了太太的事兒。”
芳齡忙同她告辭,快步朝着聚賢閣去了。
芳竹站在原地目送着芳齡的背影,暗想,多半是林玉珍有事兒要同陸老太爺私底下說,不想旁人知道。雖則不知具體是什麼事情,但可以肯定,多半和二房有關。現在府裡的情形,不要說林玉珍,就是她們下人明眼看着,心裡都是飄的。可她一個下人,再着急又能如何?不過是替林謹容好生看着那院子罷了。
夜色漸濃,幾顆寒星從伴隨着半彎殘月從天邊升起,林玉珍半睜着眼睛,眼神渙散地盯着那彎殘月,寂寞地想,這個時候陸建新在做什麼呢?多半是由他那羣美妾圍着喝酒耍樂,陸雲又在做什麼呢?是在婆婆跟前立規矩,還是小夫妻二人在散步?陸緘和林謹容又在做什麼?是了,他二人一定是極快活的。大家都快活,就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裡面對這些雜事,替他們周全打算,勞累辛苦,空空如也的胃突如其來地抽搐了一下,她一時竟有些憤恨了,憑什麼啊?
“太太,聚賢閣那邊沒有閒人,老太爺剛用了晚飯,正在院子裡繞彎兒呢,旁邊只有範大管事陪着說話。”芳齡快步進來,撫着胸口輕輕喘了口氣,飛快地把話說了。
林玉珍皺着眉頭看着她,慢吞吞地伸出手來。芳齡忙上前俯身把林玉珍扶起來,替她整理衣裙首飾:“太太,天黑了,待奴婢打個燈籠來。”
林玉珍不語,先往前頭去了。另兩個大丫頭芳芷和芳年忙上前一左一右的跟上,林玉珍皺起眉頭來:“這麼多人跟着我做什麼?方嬤嬤”
“來了”方嬤嬤手忙腳亂地捧着一盅補湯出來,朝芳齡使了個眼色。芳齡不敢怠慢,匆忙點起燈籠,與方嬤嬤一道,悄無聲息地跟上林玉珍的步伐。
林玉珍埋着頭一口氣走到聚賢閣前的竹林裡,方纔停下了問方嬤嬤:“裡頭裝的什麼?”
方嬤嬤道:“蔘湯。”
既然是要去伺疾,那怎麼也該有點心意遮手纔對。林玉珍就不言語,快步走到聚賢閣。此時天色已經全數黯淡下來,老太爺也不在院子裡,整個庭院裡空蕩蕩,靜悄悄的,只陸老太爺起居的正房裡透出燈光來。一個童兒守在廊前,見了林玉珍就慌忙行禮問好。
芳齡上前道:“去稟告老太爺,大太太來給他老人家送蔘湯。”
童兒應聲去了,須臾,正房的簾子被人掀起來,宋氏穿着件素淡的淺藍色小袖對襟旋襖,下頭着了月色素紗裙,臉上帶着同樣素淡的笑容,卷着一股檀香味兒,站在那裡望着林玉珍行禮:“大嫂來了?”
林玉珍驚見她竟然在此,不由又恨又惱,猛地回頭去瞪着芳齡。芳齡好不冤枉,明明她早前來的時候宋氏就不在。
林玉珍倒也沒失態多久,臉上掛了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來,輕輕兒就越過了宋氏往裡走,淡淡地道:“我來給公爹送蔘湯,二弟妹真辛苦,住得比我遠,跑得比我快。”
宋氏跟進來,轉了轉手腕上掛着的佛珠,溫婉地笑道:“我年輕麼,跑得快點兒也是應該的。”目光在方嬤嬤手裡端着的湯盞上一掃,含笑道:“大嫂還不知道吧?前兩日陸經給他祖父請了個名醫來,開了個方子,吃着甚好,卻是不能用參的。”
這樣的大事她竟然不知道林玉珍不由勃然大怒,惡狠狠地瞪着方嬤嬤,冷笑道:“我只當參是最好的,我也只有這個最好,所以拿了孝敬公爹,不拘如何,心意罷了。”
宋氏和和氣氣地道:“的確,做兒女的,就是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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