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寶清的行徑像一個謎,陸緘沒打探出什麼來,林謹容也沒村探出來,張珊娘如此評價梅寶清:“他麼,最是滑不留手的人,他到底有多少錢,大家都無法估量,只是猜他一定非常非常有錢。”
錢多了會咬手。這是真理。梅寶清的鋪子裡,尋常小‘混’‘混’的確是不敢去找麻煩的,但是總有他招惹不起的大‘混’‘混’,一旦找上他,便是無休止的麻煩。所以梅寶清把唯一的親妹子送進王府裡也好,到處‘交’結,想結‘交’陸緘這樣的人也好,都只是爲了自保。如果僅僅只限於這種模式的‘交’往,不遠不近,對林謹容和陸緘來說,其實沒有多大的影響,怕的是他別有所圖。
林謹容想了十來天,不見梅寶清有任何後續動作,便只能先放下來。而這個時候,平洲的家信到了。林謹容看完了林‘玉’珍的信,由不得的冷笑了一聲。這個時候倒是想起她來了,她擡眼看了看窗外,太陽高高掛在天際,院牆上反‘射’着白光,熱‘浪’一陣一陣地往屋裡撲,若是不用冰,哪怕是穿着極薄的紗衣,略微動上一動,也會熱得冒汗。
這種天氣讓她帶着兩個月多一點的毅郎上路,可想而知路上會發生些什麼情況。她倒也罷了,可是毅郎呢?林謹容回頭看着躺在搖籃裡應着豆兒的逗‘弄’依依呀呀的毅郎,一股怨氣油然而生。恨不得陸緘立刻出現在她面前,把這事兒給迅速解決了。
好容易等到申時,算着陸緘即將歸家,櫻桃進來道:“‘奶’‘奶’,二爺使人回來說,有人邀他吃飯,大抵會回來得很晚,請您不要等他,先行歇息。”
林謹容窩了一口氣出不來只能忍着:“告訴‘門’房,若是二爺回來,不管多晚,都讓他往我這裡來。”
櫻桃應了退下林謹容又拿起林‘玉’珍的信重新細看了一回,林‘玉’珍到底出身書香‘門’第,是從小學過琴棋書畫的人,這封下了功夫的信寫得聲情並茂,從孝道、思念、可憐、利益等幾個大方向來勸說陸緘與她,但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林‘玉’珍祭出了陸老太爺這面大旗,陸老太爺的身體不好,隨時可能不在世,十分渴望能見毅郎一面。
陸老太爺病重,陸府裡的情況十分複雜,林‘玉’珍寡不敵衆,日子難過,這些芳竹都在信中說得很清楚但所有的理由,都比不過最後那個“孝”字。作爲小輩,特別是陸緘這樣-深受陸老太爺大恩的人滿足一個病重的老人小小的心願是沒有錯的,也是應該的。這是孝道,必須遵從。
但很多時候,清楚一件事的道理與親自接受並完成一件事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林謹容很清楚陸老太爺在陸緘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她想知道,陸緘會選擇哪一樣。她想起了當初的江神廟,一種久違了的情緒如‘潮’水般襲來。
陸緘將近三更時分才歸家,纔剛進‘門’就被‘門’房攔住:“二爺,‘奶’‘奶’請您回來以後往正院去一趟。”
陸緘看看天‘色’已經很晚。林謹容很少會讓人特別這樣‘交’代他,那多半就是有正經事。他壓住上涌的酒意,儘量快地趕到正房,果然房裡還亮着燈,他纔出現在廊下,櫻桃等人就已經出聲通知房裡的林謹容並送上醒酒湯和熱水。
“阿容,什麼事?”陸緘覺着林謹容反常的沉默,他已經習慣回到家後,林謹容輕言細語地把一天的瑣事慢慢講給他聽,毅郎怎麼樣,誰又來訪了,她又應了誰的邀請去哪裡玩了來,有什麼好玩的事情,隔壁那家婆媳又在鬧矛盾了,做了什麼好吃的等等,他不習慣這樣的沉默。
林謹容把林‘玉’珍的信遞給他,一句詛都不想說。
陸緘哪怕就是喝得有點多,也知道她心情不好,接過信的時候,認出是林‘玉’珍的筆跡,不由猛然一驚,酒就醒了一半,只恐是不幸的消息,顫抖着手打開來看,緊皺的眉‘毛’緩緩放平,再煩惱地皺了起來。
林謹容安靜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陸緘擡起眼來看着林謹容,對上一雙別樣幽深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含着一種他不懂的情緒,彷彿是帶了點冷笑和審視,又彷彿是抱着些希望,他有些爲難:“阿容。”
林謹容不說話,只安靜地看着他,等他說完。
陸緘不喜歡林謹容的這種神情,他想和她商量,尋找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解決這件事,而不是被她用這樣的目光看着。他很爲難。天氣有多熱他很清楚,林謹容纔不過剛恢復,毅郎太小,一路行去,沒有他護着,實在令人放心不下。萬一他打了個寒顫,暗自呸了一聲。
可是,對他恩重如山的祖父,在他最‘迷’茫,最無助的時候給他撐腰,教他走路的祖父,一次一次鼓勵他,一次一次給他機會的祖父,那個垂垂老矣,身體虛弱,隨時可能從這個世上消失不見的祖父,有這樣一個小小的心願,只是想見這個期望已久的曾孫一面,還是出於骨‘肉’親情。他能夠不答應麼?他忍心麼?如果陸老太爺這個願望不能實現,只怕他要愧疚一輩子。
林謹容的想法顯然與他是不同的,與陸老太爺的心願比起來,她顯然更關注毅郎的健康,更心疼毅郎。可以理解,但他們無法找到萬全之策。在不受家事侵擾,輕鬆了一年多之後,陸緘再一次感到了左右爲難,只能閉口不言。
燭火輕輕跳動,照得陸緘的眼底一片愁苦。林謹容輕輕吸了一口氣:“敏行怎麼看?”如果陸緘非要作出那個決定,她是不會同意的,她不會同意讓她辛辛苦苦生養的毅郎處在那樣的境地中,一次也不行,所以她不會順從他。在陸老太爺與毅郎之間,她只選毅郎。
如果路隔得近一點就好了,如果毅郎再大一點就好了,如果………但人生中根本沒有這麼多如果,幻想歸幻想,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陸緘煩惱的道:“阿容,祖父他……”
林謹容眼裡的亮光閃了閃,漸漸淡去:“祖父待你恩重如山。”她已經知道了他的選擇。
陸緘點頭:果不是陸老太爺一直在他身後支撐着他,他不會有現在的生活,包括林謹容,也是陸老太爺爲他爭取來的,他還沒來得及盡孝,他沒有理由不滿足陸老太爺的心願。他猶豫地想,如果等天氣再涼一點,路上走慢一點,妥當地照顧好她們母子,也許不會有大礙罷?
他剛想開口,林謹容就已經站起身來,用一種不容辯駁的口氣道:“我不怕吃苦,我也很願意盡孝,得個好名聲,可是我的毅郎,他太小。這樣的天氣,讓他趕這麼遠的路,我捨不得,也不願意冒這個險。所以我不會同意。”百善孝爲先,若是當年,她即便是再心痛,再不忍,大抵也會流着淚同意,可是經過那一件事,她還會把毅郎置身在這樣的險地中,拿毅郎的健康去冒險麼?不會。哪怕是與陸緘大鬮,與陸家人撕破臉也不會。被二房扣頂不孝的大帽子,她也不會。
“阿容,你別這樣,我們好好商量一下,總有法子的。”陸緘知道她不樂意,他也理解並能體諒,卻不曾想到她會用這樣決絕的態度,他有些生氣難過,卻又知道自己不能衝她發火。
這是一個母親想保護孩子正常的態度,可是他真的很爲難,毅郎是他的親骨‘肉’,陸老太爺也是他的祖父。如果是陶氏提出這樣的要求,林謹容會如何?
他不用說得太明白,道理大家都懂,只不過是做得到和做不到而已。許久,林謹容側過頭,淡淡地道:“要我先帶毅郎回去不是不可以,但得等到秋天。”如果一切不變,陸老太爺將在九月去世,她可以在八月的時候先行一步。
陸緘沉默地起身,走到屏風後去盥洗。
林謹容默然坐了片刻,起身走áng前,慢慢脫了外衣,輕輕躺下。
許久,陸緘走出來,站在‘牀’前道:“阿容………”
林謹容不說話,明知各有爲難的地方,她仍然是覺得委屈,不想理睬他。
陸緘等了一回,等不到迴應,只得輕輕嘆了口氣,吹滅了燈,輕手輕腳地在林謹容身邊躺下來。
這一夜,兩人都睡得不好,天近五更的時候,林謹容模糊聽到陸緘起身,輕輕在她耳邊喊了一聲:“阿容?”
林謹容裝作沒聽見。
陸緘默了一默,地穿了衣服自去了。他走到院子裡,天邊閃爍着幾點寒星,院子裡安靜恬然,只有風吹過葡萄葉的沙沙聲。東廂房裡閃爍着微弱的燈光,隱約可以聽見毅郎的哭聲和潘氏的哄勸聲。
陸緘的雙腳控制不住地朝着東廂房去,卻又知道太早,他不方便進屋,便只站在窗下聽着。若是不讓毅郎去見陸老太爺這一面,他有很沉重的負罪感,但若是讓毅郎走這一趟,他又萬分心疼不忍,正是兩難。
第三更,5月粉紅1750+淚流滿面,三更都木人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