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送走林世全,林謹容方問陸緘:“今日所獲如何?”
“不太好。”陸緘把毅郎交給潘氏,示意林謹容與他並肩而行,把日間的事情說了一遍,“還記得上次我們一起遊山時遇到的那位姓金的仁兄麼?”
林謹容見他神色憂慮深沉,有意調笑道:“記得,他當時正在罵安撫使麼。但天色昏暗,隔得太遠,我竟是不曾看清楚他的容貌。”
陸緘配合地一笑,卻笑得不好看:“他大名叫做金大俊,他聽說逼死了人,便約了幾個同窗,跑去府衙替那家人出頭,要求安撫使嚴懲當日當值之人,不然就要上萬民書,直達天聽。”
林謹容道:“然後呢?”
陸緘嘆道:“然後麼,安撫使大人似是被他嚇到了,趕緊把他們幾個請了進去,表示一定照辦,替那戶孤兒寡母申冤。只是需要些時日,請他們寬容幾日。”他想到後來看到金大俊一羣人得意洋洋地從府衙裡出來時的那種情形,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林謹容也跟着嘆了口氣,俞宗盛能做到一方安撫使,哪能輕易就被幾個窮酸書生給嚇到?如此低姿態,就連她一個婦道人家都能看出不過是懷柔拖延而已。不過兩日,想必那原告就不敢告了,說不定還連影蹤都找不見,彼時看這幾個書生還能如何?
陸緘道:“我這邊準備得差不多了,我欲過兩日便去拜見這位安撫使大人。”在這之前,他還打算先去探探知州的口風,畢竟當年他把秧馬、踏犁引入平洲之時,這位知州表現出的是關心民計民生的一面,哪怕這位知州只是因爲這事兒讓自己的政績上去了才表示感謝,他也該去試試纔是。
林謹容也沒什麼可說的,沉默半晌,只得一句:“小心。”
陸緘趁着下人不注意將袖子掩了,悄悄握了握她的手,林謹容反握回去,表示支持。陸緘沒追問林謹容生意上的決定林謹容也沒追問陸緘具體要做些什麼,夫妻二人都沉默着,卻彼此心意相通,都覺着對方站在自己身後支持着自己。
是夜,林謹容研墨,陸緘揮筆,寫到半夜時分成就了一份建言書。林謹容拿過去瞧,覺着雖然句句指陳利害,卻條理清晰,難得更是文采斐然,言辭中肯,已然極不錯了,陸緘卻還不滿意,左改右改折騰到天邊泛白方纔去躺了躺。睡不得一個時辰,便又起身反覆脩潤謄抄不提。
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陸緘所料。他兩次上門求見知州,都不得見每次的回覆都是,知州陪同安撫使大人外出巡察去了,還沒回來。門子很客氣,卻多問不出一個字,長壽連番追問,方得了一句話:“過些日子再來吧,這些日子是怎麼都見不到人的,真的是不在府裡。”
那便是刻意避開不見客了。陸緘不說深諳這其中的門道,卻也曉得自己只能等待。城牆照修着,每日都有人被勒索得破了家財每日都有人逃走,每日都有人哭鬧,就是平洲的春耕也受了影響,那婆媳幾人卻不曾再出現過。陸緘使人去打探,鄰里都說是自那日後再不曾歸家,無人知曉去了哪裡。
而這日午後陸緘正在城外的粥棚裡監管施粥,就看到一羣衙役推着金大俊等幾個書生,罵罵咧咧地進了城門。金大俊還是早前那副雄赳赳的模樣,一邊走,一邊罵:“我是舉子,誰敢對我無禮?”他身後那幾個卻是已經萎靡了,蔫巴巴地垂着頭,走也走不動的樣子。
那幾個衙役呵呵只是笑,其中一個短眉豹目的彪形大漢一手夾住了金大俊的胳膊,點頭哈腰地道:“舉子老爺,您說得對,所以小的只是扶着您······”口裡如此說,動作表情卻是半點敬意都沒有,強拽着金大俊往前走。
陸緘朝長壽使了個眼色,長壽匆忙趕上去攔住了,賠笑道:“幾位哥哥這是要去哪裡?這幾位看着是讀書人,究竟犯了什麼事?”
那彪形大漢環顧四周,大聲道:“犯什麼事?他們讀的聖賢書,做的骯髒事,竟然尋釁滋事,挑唆人破壞朝廷的防務大計!如今有人告發了他們,這便要拿了他們去過堂問罪!說不定是番邦弄來的探子狗賊也不一定!”
長壽聽這帽子扣得有點嚇人,不敢再問,忙退了回去,尋到陸緘,便要將這事兒說給他聽,陸緘輕輕一擺手:“我都聽見了。”
長壽見他臉色不好看,不敢多言,只好立在一旁拿了扇子輕輕給他着,不時又遞過一杯茶,陸緘巍然坐着不動,看着遠處幽藍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待得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一輛牛車慢吞吞地朝着城門這個方向駛來,行至粥棚前停住了,車伕從車轅上跳下來,長壽眼尖:“這不是諸九麼?二,是諸先生的車啊。”話音未落,陸緘已然起身迎了上去。
長壽忙叫人備了涼茶,恭恭敬敬地送過去,陸緘就在車邊與諸先生說了幾句,親手侍奉諸先生飲過了茶,示意長壽將茶具收起:“回去同二奶奶說,我同先生去一趟知州府衙。夜裡若是晚歸,不必掛懷,也不必驚慌,不會有大事。”
長壽忙把手裡的傢什一併扔給長寧,道:“二爺,小的陪着您一道去,有個什麼也好周全。”生怕陸緘拒絕,又道:“小的不進去,就在門房裡候着,門房與我也算熟。”
陸緘道:“那你先回去送了信,再去門房候着罷。”言罷自上了牛車,與諸先生一道進了城。
長壽快速吩咐了長寧幾句,翻身上馬,打馬自回府去尋林謹容報信不提。
牛車緩慢行駛,車軲轆“吱呀、吱呀”地怪叫着,諸先生笑罵同是白髮蒼蒼的車伕:“諸九,你這懶貨!我雖窮,卻也不見得就沒油給你潤潤這車軲轆。一路這般叫着,吵得我耳朵癢。”
諸九不以爲意,回頭笑道:“先生,這怪不得小人,您太久沒有出門,要出門前也不曾知會的小人,小人沒準備。”
陸緘自然知道諸先生非是窮得沒有油潤滑車軲轆,諸九也非是懶惰不曾保養車,不過是爲了調節氣氛而已,便下意識地翹了翹脣角,露出一張帶了幾分笑意的臉來。
諸先生看了他一眼,道:“這就對啦!早前那副模樣看着就似是去討債的,誰看了也不會太喜歡。”
陸緘有些窘迫,怪道:“先生!”
諸先生摸了摸頭上少得可憐的頭髮,突地道:“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陸緘聽了這句詩,忍不住看定了諸先生,低聲道:“先生·……”
諸先生搖搖頭,罵道:“金大俊這個傻子!早前是我放着他做的,這時候少不得要把他給弄出來纔對得起他父母。你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麼?”
陸緘從袖中取出自己寫的那篇建言書遞給諸先生看。諸先生看過後,輕輕嘆了口氣,直接將那建言書給撕成了粉碎。
陸緘大驚:“先生!”
諸先生擡起略顯渾濁的眼睛看着他,輕輕嘆了一聲:“早前我還覺着大抵能起作用,現在看來,這就是個惡毒小人,不會記你情,只會與你結仇,你又何必?”
陸緘抿了抿脣,低聲道:“可是……”
諸先生隨手將撕碎的建言書往窗外一扔,淡淡地道:“敏行,你沒有辜負我給起的這兩個字就已經夠了。稍後,你只是一個路遇先生,隨侍在先生身邊的學生而已,明白了麼?”
被撕碎的建言書猶如翩飛的蝴蝶,隨風飛得到處都是,陸緘的臉漲紅起來,眼神越發深幽:“先昔,學生也是土生土長的平洲人!”
諸芄生“嗤”地笑了一聲,一揮袖:“我與你打賭,猜猜看接下來他們將要做什麼。”不等陸緘回答,他就道:“我猜他必讓惡狗攔道,不見你我二人,先將金大俊等人打入大牢,極盡嚇唬折騰之事。等金大俊等人失了銳氣,再讓那幾個女人當堂反咬金大俊,好生折騰這幾個傻子一番,好給後頭的人一個警示。接着,我們再去求見他,他便立刻見了,溫厚不已,先景仰我一番,再誇讚你一番,說是誤會,給你我個人情面,順順當當把金大俊等人給放了。你信不信?”
陸緘說不得信,也說不得不信,只是苦笑:“先生,那就這樣算了?真叫學生緘口不言?”
諸先生道:“猶如烹茶之道,火候不到,水不沸,無以泡出一壺好茶。再緩緩吧。”
師徒二人一同行至知州府衙前,卻不見知州府衙前有什麼熱鬧,反倒別樣的清淨,金大俊等人也不見了影蹤。諸先生命諸九:“你去遞名刺。”
門房好半天才出來回話,規規矩矩地同諸先生行了個大禮:“先生恕罪,我家老爺不在,陪同安撫使大人一同巡察去了,公子尚幼,夫人請了府中姜先生代爲待客,若是先生不嫌棄,請入府中喝杯淡茶……”
諸先生道:“那我改日再來好了。”言罷拉着陸緘轉身就走:“去你家裡叨擾兩日。”
6月粉紅1550+握拳,還差一章就還完6月的債務啦,哇咔咔·.·…打滾,打滾,熱死了······覺得寫得不是很滿意,修改了幾次,好像水平就到這裡了,請原諒。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