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送到——
夜已深沉,林謹容從陶氏的房裡出來,沉重中又帶了幾分輕鬆,她算是把在江南置產的事和毅郎都交託給了陶氏,同樣的,陶氏也抱着一樣的心情,告訴她自己在林家院子的什麼地方埋下了一箱子珠寶首飾,萬一自己有什麼,便將什麼給她和林謹音,什麼給林慎之。
亂世之中,她們只是天地間脆弱的蟲子,不知道朝陽升起之後自己是否還能存活於天地之間,唯有依託彼此才能放心。林謹容看向天邊,天空墨一樣的黑,這是一個沒有星月的夜晚,她等待的那個人還沒有回來。
林謹容回到房裡,毅郎已經睡着,豆兒盡職盡責地守在一旁,坐在燈下給毅郎縫褲子,見林謹容進來,並不停下,繼續飛針走線:“太太要帶姨娘們走麼?”
林謹容疲憊地坐下來,輕聲道:“太太問過她們了,她們表示要跟着太太走。丫頭婆子都能走,沒理由不帶姨娘走。”用林玉珍的話來說,就算是爲了毅郎,這個惡名她也不願當,雖然說這個話的時候萬般不甘心,不耐煩,但行爲卻是很理智冷靜的。
豆兒把線頭咬斷,笑道:“太太現在終於肯聽奶奶的勸了。”
如今在陸家,林玉珍和她就是最親的人,林玉珍信她,當然也就肯聽她勸。林謹容扯扯脣角,勸豆兒:“快去睡,一早就要起牀上路的。”
豆兒遲疑地看着林謹容,輕聲道:“二爺他們………”
林謹容仰面倒在牀上,微不可聞地道:“沒有任何消息。”就連送信的人都沒有。豆兒的心一直往下沉,正要去勸林謹容,就見她又笑起來…語氣輕鬆地道:“還有一整夜呢,說不定這會兒就到村口了。我只是想,他們如果能早點到,也可以休息休息,不要弄得那麼趕。
豆兒便順着她的意思說些寬心的話:“是,二爺做事情自來妥當,奶奶睡罷,也許一覺醒來二爺已經在身邊了。”
林謹容打起精神…起身打發她去睡,雙全從外頭提了熱水進來,眼眶紅紅的,林謹容曉得雙全又是在想櫻桃和雙喜,只能摸摸雙全的頭,輕聲道:“吉人自有天相。”
豆兒把雙全擁着出去,小聲道:“城裡還有芳竹和春芽她們呢,不會不管的。櫻桃鬼精靈……”
雙全含含糊糊地道:“她要是真聰明就不會跑回去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這場動亂不要發生,如果可以,她希望無辜的人不要牽扯其中,死的只是那些罪大惡極的人,但她知道不可以,她沒有那個本事和力量。林謹容盯着跳動的燈火看了一歇…倒頭挨着毅郎睡下。
許久不曾做過的夢又潮水一般地襲來,只這次冰冷刺骨的江水變成了清涼寺裡的溫泉,林謹容夢見自己如同一條游魚,靈巧地在溫暖的江水裡遊曳,天空飄的不是雪,而是暖和的冬陽。一個浪花打過來,感受不到令人窒息的氣息,反倒如同絲綢落到頭臉上一樣的柔軟舒服透氣,林謹容看見自己輕輕鬆鬆地游到更遠處…回頭看着岸邊站着的人笑…她可是會游水的,她怕什麼!
林謹容得意地笑起來,一直到把自己笑醒。鼻端傳來熟悉的臊味兒,身上的衣服和身下的褥子更是一片濡溼…她長長嘆了口氣,起身將睡眼朦朧地看着自己的罪魁禍首毅郎提溜到一旁,招呼豆兒進來幫她換被褥。
“難怪得我夢見在清涼寺的溫泉池子裡鳧水呢,誰知卻是他的尿衝到了我身上!”這個小插曲令林謹容輕鬆了幾分,所謂境由心生,她的確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噩夢也能做出喜劇的效果來。同豆兒說完又問毅郎:“爲什麼不喊?”
毅郎並無什麼反應,只顧閉着眼呼呼大睡,林謹容掀起被子,在他的光屁股上輕輕拍了一巴掌,罵道:“臭兒子!”毅郎小豬似的哼哼了兩聲,朝着被子深處爬了兩爬。
“鐺鐺………”沉悶悠遠的鐘聲劃破夜空,響徹整個陸家老宅,“奶奶!”豆兒全身的汗毛林立而起,驚恐地看向林謹容,只願自己是聽錯了,或者是敲鐘的人弄錯了。
林謹容有一瞬的失神,隨即把毅郎抱起來低聲道:“快把衣裳穿好,東西帶上吧,還和上次出城一樣的。”
不多時,就有人敲響院門,語氣雖然有些慌張,卻還能把話說清楚:“二奶奶,奴婢是陸有家的,六爺使奴婢來同各房各院的主子們報信,有賊人來襲,六爺已然開了側門放族人進來,並和舅老爺一道安排了人手看護老宅,請奶奶放寬心,休要害怕,賊人斷然輕易進不來的。也要請奶奶出去幫置一下族人。”
“好,讓六爺放心,我這就出去安排。也請他和舅老爺們保重。”林謹容大聲回答。自二房人走後,陸家老宅的防務便是由着陸繕與林家男丁協同做的,有事情需要與陸家族人商量便由陸繕出面,陸繕雖然年輕稚嫩,卻肯問,做事也很認真負責,改變看得到。
她不是一個人,有什麼可怕的!林謹容命豆兒看護好毅郎,帶了雙全,點起幾個孔武有力的僕婦,趕到角門邊將火把燈籠點起來,把聽命趕到的奴僕聚集在一起,有條不紊地一一分派了任務。
興許是這些日子大家都是提心吊膽的,睡得並不踏實,所以聽到鐘聲反應都很快,角門不過開了盞茶的功夫,就涌進來大半。才進來就有陸家老宅的僕人將他們分別引入燃起火盆的房裡,有水有食物,雖說不上舒適,但也不受罪,於是衆人的恐慌漸漸平息下來,老年人開始講古論當年。林謹容也弄清楚了外頭的情形,來的卻是一股不知從哪裡躥來的匪賊,並不是什麼大榮的蠻子騎兵從天而降。
又過了約有半盞茶的功夫,林謹容命人閉緊角門,推了早就準備好的石條牢牢封住。陸家老宅四處燈火通明,男丁們都拿了趁手的武器林立牆頭,緊張地盯着外頭的動靜。
林謹容聽到馬嘶聲,人的喊叫聲,又聽到林大老爺立在牆頭怒斥賊人,也聽到陸繕略顯稚嫩的聲音在鼓舞族人,還聽到院牆外頭的人在嘲笑陸家的男丁們連箭都沒有,說要圍死他們,然後得到陸家男人們回敬了無數的彈丸和石子。
林老太爺巍然坐在陸家的正堂裡,聽着人們回報外頭的情形,有條不紊地發出指令,憑着他多年爲官的經驗,把一衆人管得服服帖帖,齊心合力地頂住了第一波攻擊。
老宅就像是盤踞在黑夜裡一尊牢不可破的城堡,火把扔不進去,大門後封上沉重的石條後堪比院牆一樣的牢固。賊人開始放火燒外頭的房子,並大聲威脅,人心有浮動,林謹容陪着林玉珍,鄭重同族人許諾,陸家老宅的房間和糧倉一直都會對族人開放,絕不會讓他們捱餓受事畢,林謹容躲到陰影裡,仰頭看着天邊發呆,陸緘和陸建新這個時候都沒來,是不是遇到了這羣賊人,已然遭遇不測了?她被自己的想法折磨得焦躁絕望無力,卻又覺得有一股澎湃的力量生生支撐着她,她就像是一根被削尖了的竹籤,被牢牢地釘在地上,叫她想倒也倒不下黑夜裡,馬兒發出沉重的呼吸聲,拼命往前掙,試圖將陷入坑裡的牛車拉出來。陸緘滿頭大汗,指揮着長壽等人拿着現砍下的樹枝做成的木杆插入到牛車下,喊着號子:“一、二、三,使勁!”
牛車發出一陣暗啞的怪叫聲,總算是困難地往前動了動,陸緘大喊一聲:“再加把勁兒!”眼看着旁邊一個家僕步履蹣跚,半步都走不動的樣子,便將人推開,接了人揹着的繩子,和衆人一道用力,儘量平緩輕和地將牛車拉了出來。饒是如此小心,牛車仍然劇烈地振動了一下才算是停穩,陸建新發出一聲憤怒的嗚咽。
陸緘連安慰他的心情都沒有,只憂慮地看向陸家老宅的方向。這條路一直都還算平整,突然間就多了這麼大個深坑,且是個人爲地用木條竹蓆泥土做了僞裝的深坑,不能不讓人心生懷疑,挖坑的人究竟是衝着哪裡去的。畢竟這條路唯一通往的地方就是陸家老宅。
長壽使勁擦了一把汗,後怕地看了看被坑弄得斷了腿,不停嗚咽的牛,低聲咒罵道:“孃的,也不知是什麼生兒子沒屁眼的缺德鬼做的缺德事。這坑要再大再深點,一張車都掉下去了。”又慶幸地道:“多虧得沒有突然躥出幾個剪徑的強人來。也不知挖這坑是做什麼用的?”
陸緘輕聲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朱見福看看天色,不確定地道:“怕得有三更了吧。”其實把牛車從坑裡弄出來沒花多長時間,反倒是尋找趁手的工具花了不少時間。
陸緘道:“繼續趕路吧。”
卻聽一個家僕驚訝地喊起來:“二爺,您瞧那邊!”
陸緘擡眼看去,但見陸家老宅的方向,天空不一樣的明亮。
看到好多書友投的粉紅不止一票兩票,俺不多說了,真誠地道一聲謝。
近日身體精神欠佳,在能夠支撐的情況下,會盡量多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