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瑤他們不趕時間,走得又比較慢,三天的路程走了四天。一直到第五天臨近中午纔到,幸運的是這四天都沒下雨,除了頭一天出了大太陽,其他三日都是陰天。
月瑤下馬車的時候,望着大門口掛着的牌匾:“連府。”兩個字筆力厚重,一看就是有幾十年的功力。
廷禮在邊上笑着說道:“三妹妹,這兩個字是老太爺寫的。已經有幾十年年頭了。”當年想求太爺的字的人很多,可惜就是出到萬金,都買不着的。
連家是在太爺手上達到輝煌的。也因爲太爺本事過硬,所以纔敢跟本家鬧分開。只是要再創輝煌就要靠後輩的努力了。
月瑤跟着僕從進了庭院,一層一層的院落,一道一道的門檻,越往內走庭院越發的幽深。
宅子也因爲久不住人,就算得了消息僕從打掃乾淨還是有一股淡淡的味,這股味讓月瑤很不舒服。鄧媽媽到了房間立即拿出香來薰屋子,倒騰了大半天才入住。
月瑤在庵堂的時候,洗衣縫衣打掃衛生都是自己做的。只是現在不一樣,她是不沾陽水的千金大小姐,這種粗活不可能讓她做的。她要是堅持只會越幫越亂。
月瑤很自覺地拿了一本書坐在院子裡去,今天是個陰天,在院子裡看書不怕陽光刺眼。
巧蘭端來了茶水。
廷禮過來的時候,就看見月瑤正在認真地看書,旁邊茶香嫋嫋,霧氣氤氳。廷禮看着心裡真不是滋味了,這麼勤奮好學的妹妹,爲什麼就偏偏不是個男兒:“妹妹在看什麼書?”
月瑤看資治通鑑只會在自己屋子裡看,這種書適合男子看不適合女子看。就是醫書月瑤也沒帶出來,要人看到她在鑽研醫書也不妥當;所以她現在看的是《大元地質圖》。
廷禮很驚訝,他以爲月瑤會看詩詞歌賦之類的書,竟然不知道月瑤在看這本書。《大元地質圖》主要是描繪大元朝的疆域,主要是詳細介紹省州縣的地理面貌、人口與土地等。一般女子很少看這樣的書,至少廷禮是第一次見到有女子看這樣的書。
月瑤會看這本書也是巧合,之前看介紹各處的水土風情的遊記,說到了州縣月瑤都不熟悉,所以拿出這地質圖來對照。可是幾回下來後月瑤發現自己見識太淺薄,連自己所處的國家都不清楚,於是閒下來都會認真看,認真記。
月瑤將書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站起來:“大哥,你坐。”
廷禮過來是告訴月瑤,準備明日帶她去見本家的親戚。讓月瑤做好準備。
月瑤上輩子沒來過本家對本家半點不瞭解,但是在路上了解了一些。月瑤不認爲本家會接納他們,最多也就維持着面上的情份,想想當年太爺得勢就踢開了本家現在又想回宗族,天下哪裡有這麼好的事,能維持面上情份還是看在廷禮他們有出息的份上:“大哥,明日是我孃的生祭,我想先去給我爹孃上墳,然後再去拜訪各家的親戚。”正事先辦完,拜訪親戚的事往後說。
廷禮想了下點頭:“嗯,我也是準備明日下午去拜訪。”
月瑤仍然搖頭。到時候一副悲悲慼慼的模樣去見親戚不是給人添堵:“大哥,你有事就去辦。我跟正哥兒後日再去不遲。”心情得調整好去拜訪族中的長輩才成。本就關係不親近,再一副委屈的模樣上門,這不是示好,而是拉仇。
廷禮見着月瑤堅持雖然心頭不舒坦,但是還是隻能順着她的意了:“好,那你今天早點休息。”
月瑤點了下頭。可是到了晚上因爲不喜歡,月瑤碾轉反側難以入眠,翻身看着窗外。夜色寂靜空幽,清淺通透的月光透窗而入,如水般溼潤了整個屋子,
月瑤起身穿了衣物走到院子,這裡比京城要冷上許多,走到院子月瑤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鄧媽媽並沒有催促月瑤進屋,而是吩咐花蕾去屋子取一件厚外套,她自己站在月瑤身邊。
月瑤望着清涼的月亮:“媽媽,你說爹跟娘回在天上看着我嗎?還是說他們已經投胎轉世了?”
鄧媽媽被月瑤的問題給定住了。
月瑤並沒有要鄧媽媽回答,自言自語道:“其實我希望爹孃已經轉世投胎,這樣他們又用了新的人生。”
鄧媽媽張了幾回口,卻不知道如何說。這時候花蕾取了外套,正準備月瑤披上,月瑤卻是搖頭進了屋子。也不睡,只是讓點了蠟燭,拿了書本看。側身道:“待會我若睡着了,你們別動。”月瑤這話是提醒他們到時候不要動她手上的書,一動就得弄醒她。
花蕾忙點頭:“好。”
月瑤看了半個時辰左右,果然側着頭睡下了。花蕾看着自家姑娘頭歪在枕頭上,一雙玉手握着書在水藍色的被子上,極爲不雅。可是想着月瑤的吩咐,也沒去收拾,由着去。
花蕾也是知道自家姑娘總是難以入眠,特別是換個地方更是難以入睡。上次去舅老爺家也是半夜沒睡。花蕾輕輕嘆氣,自從老爺夫人過逝,姑娘就沒開懷笑過。
第二天一行人去上墳,擡了幾大箱子經書到了目的地。連家的祖墳有專門的僕從看守,一般人是不準進去的。月瑤他們來也是提前打了招呼,看墳的人領了他們過去。
上墳,燒香擺放祭品,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月瑤看着爹孃的墳,咬着下脣強忍着不哭。她從箱子裡一卷一卷地將經書取出來燒,月瑤要親手燒了這些經卷給爹孃。上輩子沒做成的事,這輩子她要完成。
看墳的人見着那麼多一卷一卷的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跟隨來的趙春說道:“這是我們姑娘爲二老爺二夫人抄寫的經書。姑娘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日以繼日地抄經書,今兒個是二夫人生祭,姑娘特意過來將這些經卷送過來燒給老爺夫人。”
守墳的人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三姑娘真孝順。”這可是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抄寫下來,沒有毅力是做不到的。
一卷一卷的經書焚燒,火光都灼紅了月瑤的臉。月瑤透過火光,眼前又浮現出父母慈愛的面容,腦海之中浮現出上輩子那些如噩夢一般的經歷,月瑤再忍不住,眼淚撲哧撲哧掉:“爹,娘,爹,娘……”叫得周圍的人也都紅了眼圈。
跟着月瑤一起燒經書的廷正也是眼淚汪汪:“爹,娘,我跟姐姐來看你們了……”
最後一卷經書化爲灰燼,月瑤也暈厥過去了。
大夫過來給月瑤診脈,過了半響道:“姑娘這是悲痛過度。好好休息別再讓她傷心,若不然會落下病根的。”大夫知道是父母雙亡才哭暈,只感嘆一聲可憐了。
月瑤醒過來,見着廷正已經成了兔子眼。
廷正見到月瑤醒過來,歡喜地叫着:“媽媽,姐姐醒了,姐姐醒了。”大夫說姐姐醒過來就好了。
月瑤摸了一下廷正的頭,這一輩子重新來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不會再有這樣的噩夢了,不會再有了。
下午的時候,廷禮還是帶着廷正去拜訪了本家的長輩。廷正在李家這大半年被李翰帶着膽子也大了一些。面對長輩的提問,也不怯場。當然,回答問題的時候有些勉強。
提問的是連家本家七房的老太爺,本來廷正的長相挺招人喜歡,再有這態度也讓人滿意,只是廷正的回覆讓他很不滿意。
廷禮反倒是心裡暗暗驚了一下,要知道這孩子可是才學半年,又頂着草包的名頭,面對長輩的考校竟然也能回答大半。可是面對本家七老太爺的不滿,廷禮也沒敢解釋,越解釋越糟糕。
結果,廷禮自己卻說道:“太爺,先生說我啓蒙太晚,要慢慢來。急了反而不好。”
七老太爺連益瞪着眼睛道:“你啓蒙太晚?什麼時候啓蒙的?”
等知道廷正是啓蒙還不到一年,當下吹鬍子瞪眼睛:“連家子嗣三歲就開始啓蒙,這孩子今年都六歲了,半年前啓蒙。這是怎麼回事?”一聽就知道這裡面有貓膩。
見廷禮回答不上來,七老太爺問廷正:“你來說?爲什麼半年前才啓蒙,是不是之前偷懶不願意學?”
廷正睜着一雙無辜的桃花眼:“沒有,我很勤奮的。姐姐說,只有勤奮苦學才能成才。”
七老太爺聽了以後重重嘆氣:“改日將那丫頭帶過來讓我瞧瞧。”無父無母的孤兒哭暈在爹孃墳前,也不知道這連棟方是如何照看這對孤兒的。
出去的時候廷禮一頭的汗,望着一副懵懂無知的廷正,廷禮暗暗想着應該是巧合。
七老太爺搖頭道:“連承當年心高氣傲受不住委屈脫了宗族,結果兒孫卻沒一個立得起來的,這一輩也不知道撐不撐得起來。再撐不起來怕是要敗落下去了。”
旁邊的隨從也不敢接話,只是看着他們太爺重重嘆氣。
月瑤休息了半日才緩過來,當天晚上除了練半個時辰的字,其他時候聽郝媽媽跟她說下本家的事。鄧媽媽對本家不大熟悉,可是郝媽媽在連家呆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前太爺還沒過逝呢!
郝媽媽對本家的事也不是很清楚,當年她入府的時候連家已經跟本家鬧翻了:“姑娘,如今跟本家關係最爲親近的就是七房了。七老太爺跟我們太爺是堂兄弟,是血脈最爲親近的一支。”廷禮跟本家這些年的走動緩和了不少,但是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現在連家在走下坡路,本家如何真心願意與連家多走動。這也多虧了七老太爺在族中德高望重,顧念這與連承的兄弟情誼,若不然連這點面子情份都不存在了。
月瑤點頭:“其他的呢?”
郝媽媽搖頭:“沒有了。”當年到底因爲什麼事而讓太爺跟本家鬧翻,因爲一直比較隱匿到現在還是個謎。還有當事人差不多都走了,估計得成爲永遠的謎題。
月瑤笑了笑:“本家現在這樣的態度,已經算好了。”當年太爺位高權重沒有扶持本家,反而摒棄了本家,這已經犯了大忌。現在連家處於下坡期,本家的人自然不會有好臉色。月瑤想着本家能維持面子情份一來是看在七老太爺的份上,二來也是看在廷禮上進好學又甚有才名的份上了。
第二日月瑤就去本家各房拜見長輩,大房出來一個不管事的媳婦過來應對。月瑤也極爲有眼色,說兩句就告辭了。其他幾房也都是走了一個過場,只有七房態度親熱一些。
七老太爺今年八十有三了,耳不聾眼不花身體也很極好,聽到月瑤過來特意見了月瑤一面。七老太爺連益見到月瑤的模樣,不由地皺着眉頭。這丫頭小小年齡竟然憂患於心,這可是短壽的徵兆。七老太爺道:“丫頭啊,你父母雙亡更該放寬心好好活下去。平平安安地長大才對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靈。”七老太爺會寬慰月瑤,一來月瑤抄寫經書孝順;二來也是廷正的話在七老太爺這裡落下個好印象。
月瑤由衷地鞠躬感謝:“謝謝太爺關心,我會愛護身體的。”
七老太爺到了這個年齡已經是人老成精了,是真心還是假意哪裡能逃過他的眼睛,一眼就看得出來。七老太爺見着月瑤誠懇的道謝,很欣慰:“是個好丫頭。”
七太夫人早就過了,老夫人也早就不管家了,現在是連夫人在管家。按照輩分月瑤該稱呼爲伯母。
連夫人見着月瑤知禮,誇讚她懂事孝順,見着廷正笑着誇讚了兩句。態度不熱切也不冷淡,讓人挑不出錯來。
月瑤應對也很妥當,沒有什麼不當的地方。對於本家這樣的反應月瑤也沒過多的感觸,人都是這樣的,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太爺種下的因,她們這些子孫就得承擔這個後果,沒什麼可抱怨的。其實本家能有這樣的態度,已經非常難得了。
鄧媽媽有些不滿:“這些人真是,姑娘,以後我們還是不要與他們走動爲好。”這些人看着姑娘沒有依靠就慢待,太過份了。
月瑤笑笑:“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