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孩子
既是來探望生產的思聰,戚王郡主一徑領着她們來到思聰住所。院子里人來人往,丫鬟們穿梭不止,並不是婉潞想象的冷冷清清。婉潞不由鬆口氣,思梅的眉也微微揚起看向戚王郡主,戚王郡主請她們到裡面去。
裡面除了下人還有兩個太醫坐在那裡等候,太醫都來了,看來思聰這一胎着實有些兇險,婉潞那剛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一掛門簾隔絕了內外,能聽到裡面傳來的呻吟聲,婉潞的手不由緊緊攥住了帕子,已經有兩個老嬤嬤上來給思梅行禮:“老奴見過世子夫人。”
見這兩個老嬤嬤穿着和王府裡的下人不一樣,行動之間也自有風度,思梅曉得這就是宮裡派來查看思聰生產的嬤嬤。
大雍制度,凡是未有嫡子的王侯府邸,嫡妻懷孕之初就要稟告宮裡,由宮裡派太醫和嬤嬤入府查看。臨生產前一月,宮裡的嬤嬤就要住進府裡直到生下孩子方能離去。面上說的是皇恩浩蕩,其實是防着有人行偷龍轉鳳之事。戚王沒有兒子,宮裡自然要照舊例派人來了。
思梅仔細一想,倒罵自己糊塗,被四太太說的話亂了手腳,王府血脈何等重大,別說郡主一個年輕姑娘,就算老王妃還活着的時候,也沒有辦法瞞過那麼多的人在生產上弄什麼手腳。就算王府的人能全被滅口了,宮裡派來的太醫嬤嬤可是不能。
婉潞已經叫過太醫問過,太醫說的極爲兇險,雖開了幾服藥進去給思聰,只是思聰一來年紀小,二來懷孕時候憂思過重,氣血不足,偏偏又遇到出血不止,此時血雖然止住,但胎兒還在肚子裡下不來,照這樣看來,只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太醫雖恭敬回話,但那腦門上也是一腦門子的汗。雖說生產就是鬼門關上走一遭,但這身份不同,到時降罪下來,革職事小,別的纔是大事。
思梅和婉潞都是生過孩子的人,曉得怪太醫也是沒用的,思梅說了幾句,讓太醫們小心伺候就對戚王郡主笑道:“辛苦你,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要照顧這種事情。”戚王郡主這一路已經明白思梅爲何而來,聽了這話只是輕聲道:“不管是男是女,總是我的弟弟妹妹,父親也在盼着有個兒子,我難道還有別的肚腸不成?”
就算有別的肚腸,這麼多的人也做不了打算,婉潞雖是郡主名義上的舅母,身份所限,只是坐在那裡不說話。思梅安撫地拍拍戚王郡主的手:“曉得這一胎金貴,你怕出事不願讓人來衝撞也是常事,只是你別忘了女子生產時候本就兇險,身邊又沒個親人在着就更害怕,你外祖母也是擔心纔來看望的,你閉門不納倒罷了,怎麼還讓人把她打出去?又讓你六舅母急吼吼趕來。”
提起四太太,戚王郡主的小嘴翹的高高的,扯着手裡的帕子不出氣。四太太那樣的爲人,確也無法讓人對她尊重,那是個給她好臉色就耀武揚威的人,若戚王郡主真對她放出好神色,也不曉得她會怎樣的在戚王府作威作福呢。
思梅思量清楚,也不好埋怨郡主,婉潞已經起身道:“在外面等着也是無益,大姐姐,不如我進去瞧瞧八妹妹?”思梅看向戚王郡主,戚王郡主不說話只是把頭扭到一邊,那小嘴依舊翹着,思梅對婉潞微一點頭,宮裡的老嬤嬤已經打起簾子:“定安侯世子夫人來了。”
這宮裡出來的人果然和別府不一樣,婉潞心裡讚了句走進裡屋。思梅已經悄聲對戚王郡主道:“你也別怪我護着自家妹妹,誰家繼母不叫娘?怎麼說名分在那裡,你那樣只會被別人笑話。”戚王郡主這才轉身看向思梅:“三嬸嬸教訓的是,只是那人着實讓人尊重不起來。”
說着戚王郡主嘴一癟,再怎麼說三嬸嬸也是趙家女兒,那是她的孃家人,這樣說更不應該。思梅瞧一瞧屋裡的人,都在等待着裡屋傳來的響動,思梅這才伸手去拉郡主的手:“你父親在你母親孝期內續娶,你不高興也是常事,又攤上那麼個外祖母,你不高興也是常事,你現在沒出閣,還能說做的那些是孩子氣,等出了閣,成了大人,哪還能這樣做事?”
提到先王妃,郡主眼圈一紅就差點掉淚,父親好色也郡主深知的,本以爲他總要顧念夫妻之情,等滿了孝再行續娶,哪曉得母親去世不到兩個月,父親就在尋覓繼妃人選,最後還挑了個比自己小兩歲的繼母回來。
王府人多,自然也有些碎嘴的在郡主跟前說什麼有了後孃就有後爹,郡主雖在閨中,也見識過王府姬妾爭寵的手段,別說這頂着正室王妃進門的小後孃,王妃去世這些時日,也不乏戚王的寵妾仗着寵愛到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
到時那小王妃擺起繼母架子來,自己被欺負死都不知道?打定了主意,戚王郡主先是給了個下馬威,等思聰進門,見思聰那樣子,郡主也有些心軟,畢竟年紀輕輕就嫁給自己父親這樣的人,日子也不會好過。
誰曉得四太太來了幾次,一派耀武揚威作威作福的樣子,還在自己面前擺出要教訓自己的排場,這樣的氣郡主怎麼受得下來?狠狠給了四太太幾次不痛快。等思聰有孕,老實了不幾天的四太太又跑到王府來逞威風,這更讓郡主不滿,索性就用怕衝撞了思聰不許趙家的人上門。
今日四太太帶人來時,郡主正在爲思聰的大出血手忙腳亂時候,聽到門上來報,知道一放了四太太進來,誰曉得她見這樣情形又鬧出什麼亂子?乾脆讓人給了她碗閉門羹,哪曉得四太太就在門口哭鬧起來,郡主脾氣一來,就派人到門口把她們打回趙府。
等幾碗藥下去,思聰出血止住,郡主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做的太過火,但她性子倔強,就算曉得自己做錯了,也不肯吐口說自己錯了,此時被思梅說了兩句,只是坐在那裡攪手帕。
思梅拍了拍她,又輕輕嘆氣,自己那位四嬸嬸,真是讓人說不出話來,郡主身邊難道會少了挑撥是非的人?幾處湊起來,思聰日子能好過纔怪?
裡屋突然傳來驚呼,再不是方纔思聰那種壓抑至極的喊聲。太醫已經猛然站起走到簾子跟前往裡面問道:“王妃她怎麼了?”兩個老嬤嬤也一臉焦急,這來照看是個輕鬆差事,被人敬着誇着,可要真是母子出了什麼事,她們也會得個照看不力的罪名。
年紀大一些的太醫已經滿身冷汗,感覺都快撐不住了,思梅緊走幾步上前:“兩位也別太慌張,不過驚叫而已,再等等吧。”太醫們用袖子擦擦汗纔對思梅拱手:“謝夫人的吉言。”
裡面的驚呼聲很快就消失,思梅仔細聽去,裡面又傳來思聰的喊聲,看來一時沒有什麼事。定定心思梅讓老嬤嬤進去一個,產房裡不好有太多人,自己就不進去了。
屋裡屋外此時除了思聰的聲音再聽不到別的聲音,聽着思聰那壓抑的喊聲,這生孩子沒娘在自己身邊,連大喊都不敢,也着實讓人心酸。戚王郡主走到思梅身邊:“三嬸嬸,先坐下等一等吧。”思梅嗯了一聲就着她的手坐下,戚王郡主又端過茶來,思梅喝了一口,眼還是看着裡屋。
戚王雖姬妾滿房,除了郡主就只有一個妾室生過個早夭的兒子,思聰若一舉得男,也算是戚王的嫡長子,只是從思梅進來到現在,別說看見戚王,連人都沒看見他派一個來問個究竟,薄情如斯。思梅微微搖頭問郡主:“你父親去哪了?”
郡主眉一挑:“父親?說害怕見人生產,昨日就和寧遠侯去他家莊子去了,臨走前囑咐什麼都由我來照管,等生下孩子再去給他報信。”見思梅皺眉,郡主反倒笑了:“三嬸嬸,您和三叔夫妻恩愛,自然也願天下人都這樣,只是我雖年輕也沒出閣,曉得世上的事哪能樣樣都如此?可笑的是有人賣了女兒還當自己是爲女兒好。”
後面那話是罵四太太了,思梅沒有接口,只是聽着裡面傳來的聲音。婉潞進去已經快兩個時辰了,王府的下人已經把飯擺在那裡請思梅過去用飯,思梅哪裡吃的下,撿了幾樣小點心哄哄肚子就是。
天已經暗了下來,各房的燈都掌了起來,王府的姬妾們都想知道這邊是個什麼情形,只是早被郡主下令不許過來伺候,不然一羣鶯鶯燕燕就夠人心煩的。對郡主的話,姬妾們都是不敢不聽的,也不曉得今晚王府有多少人睡不着覺。
思梅用手掩住口打了個哈欠,在屋裡伺候的人大都已經睏倦,兩個太醫已經撐在腦袋在桌子上打着瞌睡。思梅早在掌燈時候就命人回安郡王府傳話說不回去了,聽着已經打過了三更,思聰這孩子已經生了整整一天一夜,再熬下去,大人孩子只怕都難保。
憂思過重?思梅想起太醫說的話,脣往下彎了彎,這要怎樣的遭遇纔會在懷孩子的時候憂思過重。對自己不滿的繼女,不疼愛自己的丈夫,滿府裡明雖敬實則不滿的姬妾?再加上四太太三不無時的來那麼一出?這個妹妹這日子,過的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戚王郡主雖沒下去歇息,但已經披着斗篷在那裡瞌睡,思梅把她的斗篷掖一掖,郡主動了動夢裡叫了聲娘就又睡去。這孩子,思梅微微搖頭,裡屋傳出穩婆的喊聲:“使勁,王妃,再使勁。”難道是要生出來了?思梅站起身,太醫們也被這叫聲驚醒,站起身往裡屋望去。
嬰兒的啼哭劃破了這寂靜,雖然聲音有些小,但這聲音還是讓屋裡的人興奮,裡屋的簾子挑了起來,婉潞懷裡抱着個小襁褓,穩婆跟在她身後滿是笑容:“給郡主道喜,您添了個弟弟。”
老嬤嬤已經去接婉潞手裡的襁褓,打開襁褓驗明是個男孩,這才把孩子遞到太醫手裡,讓太醫瞧瞧這孩子健不健康。太醫接過孩子診一診脈,點頭道:“確是足月生產。”老嬤嬤們這才跪下給郡主行禮:“恭喜郡主,戚王府添了位小王子。”
思梅已經從太醫手裡接過孩子瞧了起來,招呼郡主:“你瞧,這小嘴和你長的多像?”剛落草的娃娃連眼睛都沒睜開,只是把小手放在嘴邊呼呼睡着。這就是自己的弟弟?郡主小心翼翼地從思梅手裡接過孩子,也瞧不出他長的像誰,看見走上前的婉潞一臉疲憊,郡主總算說了一句:“辛苦六舅母了。”雖然聲音生硬,面無表情,這已經是郡主能做到的最大讓步了。
思梅進裡屋瞧瞧思聰,思聰還在昏睡,一張小臉毫無血色,外面傳來歡喜的聲音,這一切都和思聰無關,雖然這歡喜的源頭是因她而起。思梅伸手把思聰的亂髮攏一攏,丫鬟已經把那些帶血的被褥收拾出去,思聰身上也要換了衣服,簾子放下去好讓太醫進來診脈。
太醫搭了搭脈對思梅道:“王妃雖說失血過多,生產又幾乎耗盡她的力氣,不過仗了蔘湯的力氣,下官再開幾貼藥精心服侍就沒什麼大礙了。”思梅點頭,不過這些事不是自己該管的,郡主已經開口:“三嬸嬸放心,侄女不會虧待了弟弟的親孃。”
這個郡主啊,思梅搖搖頭,窗外已經天光大亮,一夜未眠的思梅和婉潞走出思聰住所,此時報喜的人也該到了趙府。
這一路都是自己的人,婉潞這才嘆氣道:“大姐姐,也不曉得四嬸嬸說了什麼,八妹妹生產時候竟說這孩子不是爲自己生的,是爲四嬸嬸生的。”當時思聰臉上的絕望讓婉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思梅雖沒親眼見到,也曉得四太太的爲人,微微搖頭:“索性就借郡主的名義,讓四嬸嬸不要來探望八妹妹,不然又生出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