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產
早就聽說馬姨娘這胎懷的金貴,短短三個來月,太醫就請了七八回。秦氏說笑之間還道:“這姨娘當自己是皇后懷太子呢?不過是個妾懷個庶出的不知是男是女罷了。這麼金貴,當心保不住孩子。”這樣的話只有秦氏會說,但人人心裡都贊同她的話,馬姨娘也太輕狂了。
楚夫人聽了萬姨娘的話,眉頭輕輕皺了皺:“她既然肚子疼,就請太醫來瞧瞧吧。”萬姨娘吩咐婆子去了,這才伺候着楚夫人進屋,換了衣衫。婉潞陪着楚夫人說笑幾句剛要告退,猛地聽見外面傳來喧譁聲,楚夫人的眉頭緊緊皺起。
青瑤已經掀起簾子出門去呵斥,問了幾句就轉身進來對楚夫人道:“太太,是馬姨奶奶身邊的丫鬟,說馬姨奶奶流血不止,她們慌了手腳,這纔來請太太的。”
楚夫人面上閃過一絲厭惡之色,見她想起身,婉潞忙上前扶起,萬姨娘也在旁邊攙扶,嘴裡還道:“天天都說肚子疼,也不知說了多少天了,這下難道是真的?”她話裡透着一股輕鬆,楚夫人橫她一眼,萬姨娘忙閉嘴。
楚夫人一邊走一邊吩咐人快些再去催催太醫,小跨院裡已經亂成一團,馬姨娘住的東廂房裡不時傳出她的痛呼。這動靜着實太大,從來都關着門的西廂房門也打開,隱約能看見兩個人影,瞧見楚夫人走近,那門開的更大些,侯爺的長妾褚氏在丫鬟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了出來,蹲下給楚夫人行禮:“太太安。”
褚氏的一張臉都是蒼白,連脣都是灰白,卻也能瞧出她眉目生的十分精緻,病了這許多年的人眉目都如此精緻,好的時候就不知道是怎樣絕色了。難怪思竹在姐妹中間是生的最好的一個。
楚夫人已虛扶了她一把:“起來吧,你本就病着,不用這麼多禮。”褚氏雖只行了個禮,說了句話,就像耗盡了全身力氣一樣,已經靠在丫鬟身上,臉上浮起一絲笑容:“今兒太陽好,本想出來曬曬的,馬妹妹又不舒服了,也是我一直病着,連忙都幫不上。”
這麼一句話,褚氏已經喘了三四次才說完,楚夫人又安慰她幾句,這才往東廂房走去。廂房前站着個婆子在那不停指揮:“燒熱水,拿白布,再把太太送來的參片給姨奶奶含在嘴裡。”青瑤輕咳一聲,那婆子這才瞧見楚夫人,忙上前磕頭:“太太來了,姨奶奶只怕是……”
不好兩個字那婆子怎麼也不敢說出來,這伺候的主人出了事情,雖說只是個姨娘,她肚裡懷的可是老爺的血脈,又是正當寵的,到時候上面怪罪下來,還要不要吃飯了。
楚夫人心裡明白,只微微嗯了一聲就走了進去,萬姨娘跟着,婉潞在門外有些進退兩難,楚夫人既沒叫自己進去,也沒叫自己回去,這時告退又顯得自己太不會看臉色。
還在徘徊時候青瑤已經走了出來,快步上前對婉潞道:“六奶奶,太太這裡事情還忙,六奶奶先回去吧。”婉潞這才鬆了口氣,謝過青瑤帶着人走出去。
剛走出小跨院就看見侯爺急匆匆走進來,婉潞忙避讓到一邊給公公行禮,侯爺只微點一點頭就走過去了。春燕等侯爺走過去才小聲地道:“馬姨娘是侯爺的寵妾,現在危急時候,只怕又會起風波。”婉潞回身捏一捏她的鼻子:“你啊,切記禍從口出。”春燕吐下舌頭,依舊伺候婉潞回去。
侯爺已匆匆進了小跨院,聽到愛妾在房裡發出痛呼,侯爺更覺心急如焚,幾步上前掀起簾子衝到馬姨娘牀前。馬姨娘只覺得肚子裡有什麼東西在往下墜,一張粉面早已雪白,見到侯爺來了,本已疼痛難忍的她就更嬌柔一些,伸出手只嬌滴滴喚了一聲侯爺,就再說不出別的話了。
侯爺也顧不得房裡還有許多的人,一屁股坐在牀邊握住她的手:“雲兒別害怕,我來了。”馬姨娘嗚嗚咽咽,把半個身子都伏到他懷裡,侯爺摸到她額頭,只覺得手心全是汗,不由擡頭對楚夫人道:“你是怎麼了?怎麼還沒請太醫?”
萬姨娘見馬姨娘這樣做派,心裡又酸又妒,見主母被喝,忙開口道:“半個時辰前就去請了太醫,想必太醫今兒忙,還沒來呢。”馬姨娘雖肚子極疼,但心智還是清明的,況且現在侯爺來了,自己多了撐腰的,說出的話不由帶了些怨毒:“侯爺,奴沒福,只怕這孩子保不住了。”
這話讓侯爺不由心頭火起,擡頭就問旁邊伺候的丫鬟:“你們是怎麼伺候的?”丫鬟見侯爺發火,慌忙跪下道:“侯爺,今兒姨奶奶用過午飯就說肚子有些疼,太太不在,奴婢們去回了萬姨奶奶,萬姨奶奶說姨奶奶只怕是吃多了撐着,走動走動就好了,等到方纔疼的更厲害,萬姨奶奶這纔過來瞧了,說去回太太請太醫,太醫到現在都沒來。”
這話趁了馬姨娘的心,雖然肚子還在疼,只怕孩子沒了,但借這個機會除掉萬姨娘少了個眼中釘也是好事,她叫的更加大聲,口口聲聲只說是自己沒福。
侯爺心頭的怒火更大,喚過丫鬟服侍馬姨娘,站起身擡起手就要打萬姨娘:“你這賤|婦,平日我是怎麼和你說的?”說話時候那巴掌已經抽到萬姨娘臉上,馬姨娘雖然肚子還疼,但看見萬姨娘捱了一巴掌,那心裡覺得痛快,肚子似乎也不那麼疼了。
臉上剛露出一絲笑容就想起事還沒完,又開始哎呦叫喚,她在那裡叫喚一聲,侯爺心裡的怒氣就更大一點,萬姨娘捱了一巴掌,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用手捂住臉站在那裡。
馬姨娘見狀再加一把火,嬌滴滴地叫道:“哎呦,奴的孩子啊,娘保不住你,就趁了別人的願了。”這話不但指了萬姨娘,還說了楚夫人,不能打楚夫人,侯爺自然只拿着萬姨娘出氣。
他伸手就揪過萬姨娘,劈頭蓋臉打起來:“我讓你趁願,讓你趁心,我讓你……”纔打了幾下楚夫人大喝一聲:“老爺,夠了,你今兒是吃多了酒嗎?”侯爺擡頭見妻子面罩重霜,凜然不可侵犯之勢,手不由放開萬姨娘,萬姨娘一解脫就跪到楚夫人跟前大哭起來:“伺候太太這二十來年,也是我的福氣,老爺若不喜歡,太太也不用攔着老爺。”
說着萬姨娘哭的更傷心,楚夫人冷冷地盯着侯爺:“你夠了沒有?馬姨娘這胎,保得住保不住要等太醫來了再說,你現在就在這裡打姨娘,罵丫鬟,我曉得她是你心愛的人,但萬姨娘也爲你生了五丫頭,你在這裡打罵她的親孃,傳出去,你讓五丫頭在婆家怎麼做人?”
馬姨娘見楚夫人出頭,正想再哭,嘴裡的哭聲剛冒出一句,楚夫人已經喝到:“你也給我收着些,省點力氣等太醫來了再說。”馬姨娘平時雖然得寵,卻是極怕楚夫人的,楚夫人這一呵斥,她那半聲還沒哭出來的哭聲就卡在喉嚨裡。
外面已經有人傳報太醫來了,楚夫人看一眼侯爺,拉起萬姨娘道:“我們出去,讓太醫給馬姨娘診治,出了什麼事有我擔着。”說完楚夫人已昂首走了出去,眼看都不看侯爺一眼。
侯爺方纔不過是急怒,被楚夫人這一說已經清明,回頭看一眼躺在牀上哀怨悽楚的愛妾,嘆了一聲:“好了,我曉得你難過,只是有些話不該說的就別說。”馬姨娘心裡恨楚夫人恨的要死,名分所關,她也不敢說個不字,只輕輕應了一聲。
丫鬟上前把帳子放下,侯爺自去外面請太醫進來給她診治。結果是不言而喻的,馬姨娘這胎是保不住了,不過太醫也說了,馬姨娘還年輕,身子健旺,好好調理並不會影響以後生育。
吃晚飯的時候月太君已經知道馬姨娘的小產,只是皺眉說道:“這也是她沒福氣。”接着月太君就關心地道:“原本我還瞧不上五丫頭的姨娘,誰知她倒是個知好歹的,你回去就說我說的,她受的委屈我知道了。”楚夫人急忙應了,笑着道:“婆婆真是什麼事都能想到,媳婦是不及的。”
月太君十分受用這吹捧,見她愛吃野雞炸的肉,楚夫人忙把盤子往她跟前送一送,嘴裡還道:“這野雞是前幾日老三出去外面打獵時候打的,活的就有七八隻,他一個也不敢吃了,專門留着孝敬您呢。”
月太君嗯了一聲,趙三爺不愛讀書,只喜歡拳腳功夫,在宮裡充了個侍衛,下值回來也不在家待着,只喜歡往外面打獵,若不是礙着趙三老爺在邊關,他早投軍去了。
月太君想必也想起了那個離家的庶子,嘴裡的野雞肉似乎也沒原來香,那些遠去的日子看起來離的很遠,但一直在心底不曾離去。別人的肉始終貼不到自己身上,這句話又浮現在月太君腦海裡,馬姨娘這胎流了也好,自己又不少孫子孫女。
馬姨娘小產後在牀上躺了七八天也就起來,她雖恨楚夫人她們恨的要死,也要收拾好了去給楚夫人問安,見萬姨娘鬢邊多了一支小珠釵,曉得是那日她被侯爺打了,侯爺過了幾日就給了萬姨娘幾樣首飾,還連着在她房裡歇了幾晚。
馬姨娘見萬姨娘不但沒被自己除去,反而更添光輝,心裡更加恨她們,自己肚裡這胎,不是她們搞的鬼還是哪個?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恭敬向楚夫人問安,楚夫人又笑着道:“你小產那日,萬姨娘受了些委屈,雖說侯爺心急了些,但事情也是因你而起,你向你萬姐姐陪個不是吧。”
馬姨娘心裡更加惱怒,但面上還是要做出笑容,緩步走到萬姨娘跟前行禮下去:“那日讓姐姐受委屈,是我的不是,還請姐姐大人大量,休放在心上。”這話說的溫柔,萬姨娘曉得她心裡不快,既是楚夫人擡自己的頭,爲什麼不受了她的好意?
萬姨娘等她行完禮才伸手扶她:“妹妹這是何必?你剛沒了孩子,心裡難受也是常事,侯爺和太太是我們的主人,受些打罵又算的了什麼?”馬姨娘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只得咬着牙道:“姐姐進府時候比我長,果然比我知禮。”
兩人在那裡虛與委蛇,楚夫人坐在上面只做不知,等她們親親熱熱客氣完了楚夫人才道:“好了,都過去了,既能服侍侯爺,也是你們上輩子修來的緣分,以後要好好服侍侯爺。”
萬姨娘和馬姨娘雙雙應是,面色各不相同,楚夫人也只當沒瞧出來,橫豎她們是被自己捏在手心的,高興的時候放鬆些,不高興了收緊些,多些消遣又有什麼不好?
月太君的長女趙致柔在冬月三十的時候趕到了京城,他們離京已經七八年,京裡的宅子早就賣了,雖侯爺已經遣人去瞧了幾處宅邸,但收拾出來也要等過了年,於是趙致柔全家就先暫住侯府,等過完年再搬到宅子裡去。
大姑母回京,京裡出嫁的那些姐妹侄女都一起歸寧,擠的月太君的屋子裡全是人,只聽見笑語歡言。趙致柔是個讓人很舒服的女子,眉目間和月太君很像,但比月太君多了幾分溫柔。
月太君緊緊拽着她的手,不停在那裡問東問西,楚夫人在旁邊笑道:“婆婆您心疼大姑太太我們都是曉得的,只是大姑太太出京這麼七八年,又添了幾個侄媳,侄媳們又給她添了侄孫,都在那裡等着拜見姑母姑婆,婆婆先讓他們把這些禮敘完了再心疼姑太太吧。”
月太君這才放開握緊趙致柔的手,眼裡十分歡喜:“說的是,不光是這些,我聽說我那個外孫也討了媳婦,給我添了重孫,還不快些過來給我瞧瞧?”秦氏已把一邊低着頭的女子推上前:“老太君您瞧瞧,這就是我們表弟妹,這行動氣派,把我們都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