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就在這時,陰陽劍客常感內腑奇痛如焚,他自知不久於人世。這天,他叫了趙亦秋到他的牀邊,黯然道:

“亦秋,我恐怕不行了,爲師死前,強敵太多,陰陽劍就是爲師在江湖的記號,江湖各派人物無人不知,你以後行走江湖時,能不用此劍,最好不用,避免受人注目,多惹不必要麻煩,陰陽劍劍柄鍍有三朵梅花,用布包起來。”

趙亦秋道:

“弟子當銘記師訓。”

陰陽劍客苦笑一下,頷首道:

“爲師已將各種功夫的口訣,全部教給你,希望你好好演練下去,當不難會有登峰造極的一天。”

趙亦秋點頭受訓。

幾天後,一代江湖怪客的陰陽劍客,真正在“迷雲洞”殞落了,他生前,是那麼轟轟烈烈,死時卻是那麼靜寂。

陪在他身邊的,只有趙亦秋這個孤獨的孩子。

趙亦秋自從陰陽劍客死後,變得更孤獨、寂寞……

山中無甲子,然後,雪地的梅花開了又謝了……

他每天勤練功夫,閒下來的時候,一個人便怔怔地坐在石頭上,擡頭望着天上白雲飄飄……

的確,他現在連一個親人也沒有了,甚至他的恩師陰陽劍客也死了,他的身邊依然恢復了以前的空虛。

陰陽劍客雖然沒有給他什麼,他跟他相處的時間,也不過僅僅的六個月,在這六個月的時間,他認爲陰陽劍客給他的,已經不少了,最低限度,他從陰陽劍客的身上,已經得到溫暖。

他發誓把武功練好之後,一定找他師父的仇人,一個個報仇。

就在趙亦秋怔怔想着心事當兒,驀地裡,一條人影急速如風,只見那條人影微晃之間,已經飄落在趙亦秋身側。

趙亦秋毫無所覺,是趙亦秋想入了神呢?還是此人輕功造詣已臻化境?顯然兩者都有,就憑此人飄落塵土不驚的身手看來,在輕功方面,顯然有特別的造詣。

驀聞那人發出蒼老的聲音道:

“哪裡來的娃兒,怔在這裡想什麼?”

趙亦秋倏然一驚,人霍然立起,往後退了數步,轉眼望去,來者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那老人臉色非常冷漠,看了趙亦秋一眼又道:

“你這個娃兒跑來這裡幹什麼?”

趙亦秋見來人老氣橫秋,心裡未免有氣,朗聲道:“請問老丈,我爲什麼不可以來這裡?”

來人看了趙亦秋的神態,心裡微然一震,自語道:

“好,你在這裡,我沒有權利管你。”話猶未畢,人已騰空,直往洞內奔去……

趙亦秋也在那人縱起之際,人也飄然而起,直往那人追去,大喝道:

“老丈蒞臨敝洞,意欲何爲,不妨明言。”

那人被趙亦秋一喝,停下了腳步,回頭瞪了趙亦秋一眼。

趙亦秋被來人一瞪,心裡霍然一驚,暗道:“這老人眼光怎麼這般厲害?”思忖間已追上那人。

趙亦秋心裡雖然吃驚,但瞼上依然顯露堅毅之色,朗聲道:

“老丈如不言明來意,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那老人一看趙亦秋只不過十一二歲年紀,竟有如此膽量,點了點頭,問道:

“你是陰陽劍客什麼人?”

趙亦秋一聽來人問起陰陽劍客,心裡微然一震,答道:

“陰陽劍客正是在下恩師。”

那人點了點頭,思忖道:“有其師必有其徒,此子看來跟陰陽劍客一模一樣。”忖畢又道:

“你師父呢?”

趙亦秋一聽那人問起陰陽劍客,一種黯然的神情,涌上心頭,答道:

“我師父兩年前已經去世了。”

那老人霍然一驚,脫口問道:

“死了?”

趙亦秋點了點頭。

那老人自言自語道:

“我說他爲什麼兩年多不找我比劃,原來是死了。”

趙亦秋聽那人自言自語,似有所悟,道:

“老丈尊諱能否見告,何以跟在下恩師相識。”

那老人哈哈大笑,道:

“你師父十幾年前便跟我打起,直到現在還沒有分出勝負呢。”

趙亦秋心裡一驚,脫口問道:

“那您是千面獨行客?”

那老人點點頭,眼睛直盯在趙亦秋的臉上。

剎那間,趙亦秋的心裡突然泛起一陣戰慄,不由退了數步,千面獨行客跟他師父陰陽劍客有過節,那麼他今天是來尋仇?當趙亦秋的眼光跟千面獨行客的眼光接觸時,他的心裡不覺泰然,因爲千面獨行客的眼光是那麼慈祥,嘴上,泛着笑容……好像跟他師父所說不同。

千面獨行客看了趙亦秋一陣,覺得趙亦秋跟自己非常有緣,驀地裡,他的腦中浮現一個奇怪的想法,這個想法他目前無法說得出口。

他看着趙亦秋怔在那裡,道:

“陰陽劍客已經死了,往事也可以作個了斷,我也要走了,如果你有時間,可以到我那裡坐坐,包你有好處。”

趙亦秋現在只要千面獨行客快走,不跟自己過不去,已是滿足了,忙道:

“謝謝老前輩關愛,晚輩暇時,自當登門請教。”

乾麪獨行客哈哈一笑,身形微晃,已消失蹤影。

趙亦秋望着千面獨行客的背影,倏然,他的腦海中泛起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好像跟他以後報仇有非常重要關鍵似的,他想:“對,我有一天一定去找千面獨行客……”

他思忖既罷,臉上泛起一絲笑容,他認爲千面獨行客根本不是一個可怕以及生性奇特的人。

此刻,他的腦中還盤旋着千面獨行客臨走那句話:“你有空可以到我那裡坐坐,包管你有好處。”

想到這裡,他又笑了……

春去冬來,趙亦秋在“迷雲洞”又經過了六年,他已由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變成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

他每日都在盡心勤練陰陽劍法,已慢慢領悟了陰陽劍法箇中玄妙,知道陰陽劍客所言不虛,陰陽劍法的確含有無窮的變化與威力。

日久浸練,趙亦秋不但領悟了陰陽劍法的奧妙,而且在輕功及內功方面,在不知不覺之中,也進步得非常神速。

這樣再經過一年,趙亦秋不但各種功夫已有很深造詣,尤其手中一把陰陽劍,每一揮出,都帶有清吟之聲。

幾天後,趙亦秋決定下山行走江湖,找他師父的仇人報仇,他收拾了簡單的行囊,含着滿腔熱淚,下了雲中山。

他臨走時,在他師父陰陽劍客的墳前,默默祈禱:“師父!弟子已經把您生前傳教給我的各種功夫學會了,今天,我就要下山找您的仇人替您報仇,師父在天有靈,請保佑我……”

他走了幾步,驀然,他想起了一個人……千面獨行客。

他想:“對,我應該去找他,這對我以後行走江湖,有很大的關係。”想到這裡,輕功一提,直往後山奔來。

趙亦秋的輕功,已經有很深的造詣,只見他在幾個縱落之間,已經離“迷雲洞”很遠。

在後山的半腰,有一間用茅草蓋成的房子,霧,整天瀰漫着這間房子,如非趙亦秋眼力超人一等,決無法看見。

趙亦秋思忖:“這大概是千面獨行客所居了。”

他放緩了腳步,直向這間房子走來……

驀地,人影一晃,從茅房的門裡,飄出一個人來。

趙亦秋眼光過處,發現來者是一個十八九歲少女。

他發現這少女美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看得趙亦秋眼花繚亂,剎那間,他的心裡不覺怦怦跳個不停。

那少女看了趙亦秋一陣,冷冷的道:

“你是什麼人,到這裡幹什麼?”

趙亦秋一見少女冷言相問,道:

“在下趙亦秋,有意來拜見千面獨行客,不知姑娘能否代爲引見?”

那少女冷冷說道:

“走吧,我帶你去見他。”

趙亦秋一見這少女冰冷態度,心裡微起反感,他摸不清這少女與千面獨行客是什麼關係。

他想:“爲什麼她人是那麼討人喜歡,而她冷若冰霜的態度,卻讓人厭惡?”

他想了又想,最低限度在目前,他還無法瞭解這個少女的身世,他想:“這會不會是千面獨行客的女兒?”

他思忖間,這少女已經領他進了這間茅屋,倏聞那少女叫道:

“爹,有人要找您啦。”

房內傳來一個聲音道:

“來了……”餘音未息,人影一閃,趙亦秋的眼前已經站着一個書生模樣的中年人。

那中年書生看了趙亦秋一眼,哈哈一笑道:

“原來是陰陽劍客的傳人,真是稀客。”

趙亦秋思忖:“我師父真言之不虛,此人化裝之術好高明。”

他思忖間,人已拜倒下去,道:

“晚輩趙亦秋叩見老前輩。”

千面獨行客忙扶起他道:

“趙亦秋請不必客氣,起來起來。”

趙亦秋只好站起,千面獨行客看了趙亦秋一眼,思忖:“想不到在幾年之間,此子內功竟有如此精純,陰陽劍客九泉有知,也該含笑了。”思忖罷,他回頭向身邊的少女道:

“萍兒!這是陰陽劍客的傳人,以後你還得向他討教陰陽劍的絕學,趙少俠,這是小女,請你多指教。”

趙亦秋忙拱手向那姑娘道:

“姑娘請多多指教。”

那少女報給趙亦秋淡淡一笑,往內室去了。

就在這一笑之間,千面獨行客的臉上,也同時泛起一絲笑容,但他很快就收斂了笑容。

趙亦秋感到非常疑惑,這個少女的確跟別人不同,但他無法說出這少女跟別人不同的道理。

千面獨行客的腦中,並沒減少他當初見趙亦秋時所發生的奇怪想法,奇怪的,這個奇怪的想法,反而在他的腦中更加擴大

就在他女兒王燕萍向趙亦秋淡淡一笑之中,他明白他女兒心中此刻所想的是什麼,他覺得這也是在她母親死後她所露出的第一次笑容。

他望了望趙亦秋,指着椅子道:

“趙少俠請坐吧。”

坐下之後,千面獨行客又道:

“趙少俠想已把令師生前的全部武功學會了?”

趙亦秋謙虛道:

“晚輩愚蠢,恩師生前所授之武功,只學得一點皮毛。”

千面獨行客道:

“趙少俠不必客氣,令師之武功,天下無人可敵,陰陽劍法獨步武林,打遍天下四十幾年,未逢敵手,但令師生前做事過分任性,致樹立太多強敵,趙少俠此後行走江湖,當體念上蒼有好生之德,少造殺孽,以免激起武林共債。”

趙亦秋沉思不語,他在回味千面獨行客這些話的含義。

他怔了一下,道:

“晚輩謹記良言,晚輩聞恩師所言,老前輩之武功比我師父高出許多,尤其是化裝術獨步武林。”

千面獨行客得意一笑道:

“哪裡哪裡,只不過你師父客氣,你師父的武功,並不在我之下,我們兩個人打了十幾年就未分個勝負,我施展生平所學,依然無法勝得一招半式,起初,我們兩人打了三天三夜,我將生平絕招‘龍劍八招’施展完了,而你師父也把陰陽劍法全部施過,依然打個平手。但你師父卻不服氣,改爲兩個月比一次,兩個月由某方想出一招,如果對方無法化解,便算輸了,就這樣又比了五年,還是無法分出勝負。後來由兩個月改半年,再由半年改爲一年,又由一年改爲兩年,兩年想出一招,由對方化解,但依然無法分出勝負。”

趙亦秋一聽,心裡暗吃一驚,這真是怪事,這兩個人竟肯在荒山住上十幾年,互相印證武學,打出誰是天下第一劍,比鬥了十幾年,依然無法分出勝負,驀然,他想:“如果能把他們兩個人花上十幾年所想的劍招學得,威力自然又要高出陰陽劍法許多了。”思忖至此,忙問道:

“老前輩,您說您跟我師父印證了十幾年,想了各種不同的精奧招式,都無法分出勝負嗎?”

千面獨行客得意道:

“可不是,每次我想的招式,他都化解過去,他想的招式,我也把它化解過去。”他說到這裡,像是非常有趣,接着又道:“有一次,我差一點輸給你師父,你師父想出一招‘風吹驟雨’,這一招花去我差一天便兩年的時間,纔想出化解的招式,否則,我就輸給你師父了。”

趙亦秋聽得臉微動容,道:

“老前輩,你記得你們兩個人所想出的招式嗎?”

千面獨行客聽趙亦秋這一問,驀然間像是得到珍藏似的興奮,伸手往八仙桌上一拍道:

“對,算你聰明,我以前怎麼忘了,如果能把我們兩人所想的精奧招式演練成劍法,不是我誇口,天下必定無人可敵。”

也在這剎那間,千面獨行客對於趙亦秋,泛起無限的愛材之念,覺得趙亦秋的智力,的確超人一等,如能將他與陰陽劍客花費十幾年的精奧招式演變成劍法,以趙亦秋的武功及聰慧,當不難在幾個月之間,全部學成。

本來千面獨行客對於趙亦秋已存下一種奇怪的想法,是以他決定把趙亦秋造成一棵武林奇葩。

趙亦秋所學的陰陽劍法,被江湖稱爲百劍之尊,如再得當代兩位奇人李逸民與千面獨行客花了十幾年所想出來的精妙劍式,無疑地,他的武功自是要在陰陽劍客之上。

千面獨行客生性獨特,實非虛言,在江湖上,他沒有一個朋友,他獨來獨往,武功又高,化裝術馳名天下,故有“千面獨行客”之稱。

在他第一次看到趙亦秋時,便對趙亦秋存下了一種奇怪的想法,這種奇怪的想法,對於目前他不敢祈求太多,他要等以後發展再說了。

千面獨行客與陰陽劍客被武林稱爲一魔一怪,成名絕招“龍劍八招”獨步武林,威力不在陰陽劍法之下。

這兩個當代武林奇人,爲爭奪誰是天下第一劍,打了十幾年,竟未分出勝負,由此可見陰陽劍客與千面獨行客的奇特個性。

趙亦秋今天到乾麪獨行客這裡,根本不是想學兩人花上十幾年所想的精奧劍式,而是他的腦中盤旋着另外一種想法與期望,他明白這種想法與他以後爲陰陽劍客報仇有很大的關係。

乾麪獨行客自然不知道趙亦秋所想的是什麼。

千面獨行客看了趙亦秋那落漠的神色一眼,道:

“趙亦秋,你我相逢,總算有緣,我本打算傳授你一招半式,但令師陰陽劍客的陰陽劍法,獨步武林,老夫也不敢以本身所學,加以傳授,但我決定把我跟令師花十幾年所想的劍招,花一兩天的時間,想出來傳授給你,作爲我們相逢一個紀念,趙少俠是否願意學?”

千面獨行客這一說,趙亦秋自是非常高興,他有機會學得當代兩位奇人精心所創劍招,怎麼不令他喜之慾狂?

他雖然內心非常興奮,表面還是不動於色,忙道:

“晚輩生性愚蠢,恐有負老前輩錯愛。”

千面獨行客笑道:

“趙少俠不必客氣,如果你肯在這裡住下幾個月的時間,我一併將化裝術教給你。”

這一句話正中趙亦秋下懷,他今天到這裡,無非是想學得千面獨行客的化裝術,因爲這跟他以後爲陰陽劍客報仇有很大的關係,如果他能學得化裝術,以後行走江湖,自然方便多了。

他思忖至此,忙道:

“既蒙老前輩見愛,晚輩自當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