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敬等了幾日,榮國府那頭就跟唱大戲一樣的精彩熱鬧,那邊看着的下人回來說,賈母自醒過來就一直鬧,威脅賈赦有之,動情賈赦有之,說服賈赦有之,使出了渾身解數,以前這樣下來,賈赦怕早就舉手投降,向賈母妥協了,這次,賈赦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管賈母怎麼鬧,賈赦兀自巋然不動,只一句話要分家。
賈母鬧得都快把榮國府翻天了,可賈赦也狠,捏着麥穗那些人回頭威脅賈母,真要撕破臉,大家就一起,頂多大家都不要做人了。叫大家看看,榮國府的母子兄弟之間,到底是什麼情況。
對於這般強硬的賈赦,賈母只能退讓——賈赦不要臉,她還要臉呢,叫親戚朋友知道她算計自己親生兒子,她還以後就真擡不起頭了。
許氏背地裡和賈敬說起來時都是嘖嘖稱奇:“我還真沒想到,恩候還能有這樣硬氣的一天。”
賈敬瞟了她一眼,沒和她說,賈赦可不僅僅只是跟賈母硬氣,他如今和以前,兼職跟換了個人一樣,前頭還拿着自己承襲爵位後支持幫扶寧國府跟他做了筆交易呢。往日萬事好商量的賈赦,嘖嘖,跟是脫胎換骨了一樣。
不過也好,大家都姓賈,有沒有利益衝突,能多個這樣有心思的族兄弟做幫手,也好過個扶不上牆還要他收拾爛攤子的堂弟。
不幾天,果然禮部就上書言奏賈赦承襲爵位之事,皇帝問起賈代善喪事,一切順利,場面宏大,喪儀禮重,賈赦賈政將之操持的井井有條。皇帝很是滿意:“忠勇榮國公爲國盡忠,鞠躬盡瘁,身後事合該如此。”
又問了左右賈赦賈政爲人,大臣們多是寧願多個朋友少個敵人的,又有徐渭打點,賈政不說,賈赦卻是被他們誇到了天上。“雖讀書一道上欠缺些,爲人卻仗義忠厚,恪守禮儀,最喜金石風雅之道,雖不能說國之砥柱,倒也堪爲忠勇公之子。”
皇帝如今最愁的也不過是這些開國功勳之家權柄太大威脅皇權,一句“最喜金石風雅之道”卻是說到了他心底,立時便笑道:“卿既這般說,想來也是個好的,如此,便封他爲一等將軍,承襲榮國府。”
“聖上英明。”衆人唱諾。
說起賈代善,皇帝就想起他臨終前上的爲次子求廕庇的摺子,如今長子已經封了,倒也不吝嗇給他的次子賜個出身。只是賈赦他還知道是老四伴讀賈瑚的父親,這個賈政嘛……“這個賈政,倒不知能力幾何……”
也該是賈政時運不濟,徐渭本就不是那好嚼舌根子的人,雖有心幫襯弟子世侄女,也不過是請同僚幫着賈赦說些好話,對賈政卻是半字不提,更不會平白背後說人是非,沒了人背後說是非,衆人對賈政,就更沒印象了。誰較賈政自命清高,素以讀書人標榜自己,少有和勳貴人家子弟一起玩樂,清流人家又不會和他一起,最後只與那些低門小戶子弟貧寒才子混在一起,朝臣倒是知道賈代善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聽說沒什麼大出息,但是玩古董倒是一把好手,小兒子嘛,賈代善生前常常誇讚不假,卻沒聽說讀書讀出個功名來,好像考了好幾次了吧,連個進士都沒考上,能力幾何?他們還真不知道。
衆人面面相覷,還是跟賈代善比較好的幾個朝臣站出來爲他說了句話:“聽忠勇公早前說過,次子純孝,素喜讀書。”
皇上聽罷,難免多問了一句:“哦?好讀書是好事,可參加過科舉?我恍然記得,寧國府的賈敬,當年就是中了進士吧?難得賈家武功之家,還有如此喜好文事之人。”
說話人當即便很有些尷尬,支支吾吾地道:“倒是聽過下場去考過,結果怎麼樣,微臣就不知道了。”
功勳之家,要有誰家子弟正經科舉出身,那還不把喜報四處傳了開去,如今這般悄無聲息的,自然是沒考中。皇帝興頭登時落了下來,寥寥道:“原來如此。”
只這一來,給賈政封個什麼出身就很有些問題了,皇帝想想,自己重賞了賈代善以顯自己仁厚,先要虧了他兒子未免美中不足,可要賞的厚了,未免於禮不合。
王御史是寒門正經科舉出身的老頭,三十中舉,在外任官二十年,歷經兩朝,最是剛直不阿的性子,對賈政這樣依靠廕庇的功勳子弟,不說鄙棄,也是不喜的,見皇帝似乎有意提拔,忙上前道:“皇上,忠勇公於社稷有功不假,其兒子卻是身無功名,貿然加以重任,只怕他辜負了聖上隆恩,倒不如賜他個出身,留待以後,若果是能臣,再慢慢拔擢。”又道,“臣聽聞其兄好金石古玩,想來他於此一道也有心得,正合適了去工部爲皇上盡忠。”工部正好分管了官邸修建,各皇子開府建牙之類差事,賈政出身功勳顯爵之家,這樣的眼光總該有吧,如此安排,也算是把他放到拿手的地方去了。
皇帝問過衆臣:“衆卿以爲何?”
衆人與賈政並無深交,皆無異議,皇帝便下下旨意,賜賈政工部主事之職,從六品出身。其後不久,皇后也發下懿旨,賜賈赦之妻張氏一品夫人誥命,賈政之妻王氏孺人誥命,並誥命大服霞帔,規制頭釵。
聖旨一路到達榮國府,賈赦領頭率衆人磕頭謝恩,待人走後,賈赦下令:“自今日起,府裡上下改過稱呼,稱太太爲老夫人,我爲大老爺,二弟爲二老爺,瑚哥兒璉哥兒珠哥兒按長幼排序。”
衆人應下,給賈赦道喜:“賀喜大老爺二老爺得皇上賜封。”
賈赦撫掌大笑:“府裡上下皆賜一個月月錢,雖是孝中不好慶賀,怕也有世交親友來道喜,有禮來一律推拒,回覆如今不便,一片盛情着實感激,等待出孝後,必上門拜謝。”
賈政在旁聽着賈赦一一調度,臉色陰沉如水。
張氏當着賈母的面興高采烈地對衆人展示着玉軸雲錦夫人誥命文書,只當沒看見賈母出離憤怒的臉色和捏着葵花烏木軸誥命文書的王氏又妒又恨的眼神。
看她得了一品誥命心裡不痛快?那就不痛快好了。賈母是不高興自己的誥命和她平級,王氏怕是不滿自己誥命品級比她高。誰叫她丈夫是一品將軍,她本就該是一品夫人。而賈政不過從六品,王氏能得個最低的誥命已是萬幸,多少七品六品官爲家眷請封,朝廷皆不理會,若不是看在榮國府面上,王氏連這個孺人的誥命,都不知道得拖到猴年馬月去。
無論如何,如今張氏王氏等,也都是身有誥命之人,再不是白身了。
賈敬得聞消息,立刻便去了賈代修賈代儒等處——榮國府襲爵之事如今已是塵埃落定勝負已分,自己也該站位了。
不兩日,在賈母痛罵咒怨中,賈赦到底召集了族老,正式商議分家。
賈母這些日子在賈赦這裡受夠了氣,當着族老,料定了賈赦不會撕落出榮府裡的因私事丟光所有的臉,竟是倚老賣老,當着幾個族老的面,便哀泣了起來:“好久不見幾位小叔,卻不想卻是在今天這般場見到諸位,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輩子,今日卻要一家人離散分開,還要勞累幾位過來,叫你們看笑話了,想想真真是沒臉。”帕子擦拭着眼角,淚水一直就沒斷過。
賈代修賈代儒都是賈代善一輩庶子分家出來,平日賈母仗着嫡支國公夫人身份,不能說很作踐他們,那也是擺足了架子的,如今她這般哀哀哭泣,大半老人心裡,第一個升起的想法卻是,你也有今天!
賈代儒年歲不小,卻猶在讀書,叫書裡聖賢古訓讀得呆板了,雖看不慣賈母,但對賈赦也頗有微詞,賈母哭成這樣了,他這做兒子的,怎麼還能在一旁無動於衷的看着?大逆不道:“恩候,你母親這般傷心,你還不勸勸?”
賈赦很是乾脆,站到賈母面前,懇切道:“母親快別傷心,早和母親說過,樹大分枝乃是常理,我和二弟都是成家立業之人,兒子又是惹是生非的性子,哪天牽累了二弟,可叫我怎麼過意的去?倒不如今日分家析產,也好各自修行前程。母親放心,便是分家,我和二弟也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血親,都會孝順你的。”
賈母氣結,要說兄弟親近,侍奉孝順她,大家一起住在榮國府一家團聚豈不更好,她也好日日相見,子孫滿堂城華興你下,分了家,賈赦哪還能在她身邊?沒了榮國府的名頭,賈政如今區區一個從六品小官,在京裡能抵什麼事兒?
“雖說如此,一家人一起畢竟更好,我年紀大了,不定哪天就跟着你父親的腳步去了,如今你們皆有了官身,我唯一所盼望的,也就是你們兩兄弟能常在我身邊,陪我一起。”賈母哀慟欲絕,“老大,你若真孝順我,便從了我這唯一的心願。”
賈赦聞言,只撲通一身跪下:“母親這般說,可折煞兒子了。”只不答到底答應還是不答應。
賈母脾氣上來,拍着桌子喝道:“你跪着給我看有什麼用,你只說,你到底依不依我?”
賈赦擡起頭,眼中的狠厲生生嚇了賈母一跳,只聽他說道:“母親如何逼兒子至此,實在無奈兒子才違逆了您的意思要與二弟分家,若一家和睦安詳,兒子可不也希望您歡欣高興,只是如今府裡日子過得糟心,諸多事情,叫人不得歡顏,兒子再耐不住了,還請母親也疼一疼兒子,叫兒子晚上能睡個安穩覺!”
不知情的人對賈赦的一番話只滿頭霧水,好奇榮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知情的如賈母這般,聽着當即便是勃然大怒:“你這話,難道我不答應你分家,你還就日日不得安寢了?”曾經孝順對她的話唯命是從的賈赦簡直就像是夢裡人一樣,賈母看着眼前的賈赦,恨不得從沒生過他。當着族裡人的面,他竟這般下她臉!他也拉的下臉,他也好意思!
賈赦可不只是好意思,他連臉都不要了,只要能分家,他幹什麼都行!爲了分家的事,賈母這段時間罵了他多少,他還就不信了,他堅持要分,賈母還能拿他怎麼樣!
賈赦擡頭看着族老:“我舔爲長子,卻能力平庸,於讀書更無天賦,二弟卻是年少早慧,性喜讀書。只是各位怕也有所耳聞,榮國府裡近幾年來諸事繁雜,少有消停時刻,連累了二弟兩次科舉皆不得中,我尋思着,二弟若移出府去,沒了這雜事紛擾,日後也能忠心爲皇上辦差。且父親已去,榮國府沒了頂樑柱,我們兩兄弟正該是爲光耀門楣拼搏奮鬥的時候,各自分開也有益,還請各位長輩明鑑,今日爲我做個見證。在此,我謝過諸位了。”
賈代修賈代儒等人來之前,都曾見過賈敬,大家又都住在前後街,同姓賈,有些事多多少少都聽過一耳朵,榮國府這些年着實事情不少,算起來,不過是大房二房之爭,賈母偏心偏的沒邊了,難怪賈赦受不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賈赦這會兒鬧着要分家,該不是和前段時間謠傳的張氏病重有關吧?那謠言來的莫名其妙,張氏明明好好地,謠言卻咒她不行了,實在奇怪的很,怕有貓膩在。
不管怎麼說,賈代修賈代善等人輩分雖高,手裡卻要錢沒錢有權沒權,爲子孫計,日後少不得還有求着賈赦的時候,比起賈母一個後宅婦人,他們更偏向已經襲爵了的賈赦。樹大分枝,兩兄弟要分家,就賈赦賈政的情況,也不算出格。京裡多的是權貴之家在老父去後分家的,當然,那是庶子分出去的比較多……
賈敬看過衆人,清清嗓子正要說話,後面有人急急忙忙跑了過來,對着賈政哭喊道:“二老爺快去看看,二太太昏過去了。”
賈母眼睛一亮,不等衆人回神,忙忙道:“怎麼回事?老二家的怎麼突然暈過去了?”又哭着道,“都是我進來忽略了她,她早前就說不舒服,偏這些日子還受了氣,身子可怎麼受的住。我早該請了大夫來給她把把脈纔是。”
意有所指的話,叫衆人的眼神全移到了賈赦身上。
不一會兒,又有個大約十一二歲的小丫頭跑進來,卻是滿臉堆笑,對着賈政便是驚喜喊道:“二老爺莫焦急,可是大喜了,二太太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