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賓接下來的日子變得很不好過。
旁人看着他的眼神裡充滿着各色的情緒,擔心、同情、嘲笑、憐憫……唐賓甚至不用多費心思,就能感覺到他們的各自的想法。
關係不好,喜歡幸災樂禍的:瞧瞧這蠢貨,不自量力,旁支子弟跟嫡支鬥、小小修撰對上郡王府,何止一個螳臂當車?
關係親密些的:可憐的唐賓,明明不是他的錯,受的無妄之災,如今卻被打壓成這樣,罪魁禍首卻步步高昇!
唐賓說不出到底是前一種想法傷人還是後一種想法更傷自尊,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在人前表露出半點的懦弱來,哪怕心底再難受,他也要挺直了腰桿,絕不會叫人看半點笑話。他唐賓,從來不是那種可以讓人隨便折斷骨頭的人,不過區區小事,難道還要他痛哭流涕不成?
又一次艱難地在衙門裡呆了一天,終於到得下衙時間,唐賓如往常一般,做了若無其事狀地跟着同僚打過招呼家去,走到拐角,唐賓回過頭去,還見得兩個同僚對着他的方向正自竊竊私語。
唐賓陰着臉轉身,只當沒看見。
他要連這都受不了,這些天早被氣死了。
可誰知,他不欲生事,唐寧和恪王府,卻不見得會放過他。
回到家裡,唐賓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孔氏就一臉難色地捏着張帖子走了過來,站在旁邊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說話。
唐賓對她還算有些耐心,強壓着一天下來的不高興,盡力柔聲問她:“可是有什麼事?”
卻不想,他話方一落地,孔氏眼淚便簌簌掉了下來,把手裡的帖子遞給唐賓,憤然哭道:“那些人、那些人、當真是欺人太甚!”
唐賓這會兒卻沒功夫理會孔氏的哭泣了,他的全副精力都被手裡的這張帖子吸引了過去,看着上面偌大的恪郡王府四個大字,目眥欲裂。
周嬤嬤看着孔氏只知道哭,急得直跳腳,眼見唐賓脖子上青筋畢露,眼中的怒火都要化爲實質把那帖子燒成灰,不由得心驚肉跳,生怕唐賓氣壞了身子,忙忙出來道:“爺快消消火,這總有些人,壞了良心,做得些缺德事。您別跟他們計較,白白氣壞了身子,那可纔是如了他們的意。那邊就是拿着爺沒辦法,才故意送來帖子請您去參加慶功宴,明知道您不回去,故意刺激你……”
話還沒說完,唐賓已然冷笑起來:“可不是故意的?故意來打我的臉,故意來下我的面子!”手中的力道越來越大,那燙金的大紅帖子被他捏得皺成了一團,因爲用力,唐賓手指關節都犯了白色,可面上,他卻掛着笑,冷靜至極地對着孔氏和周嬤嬤說道:“現在滿京裡,誰不知道我和他們前頭的恩怨,如今他們升官領差被器重,要擺慶功宴慶賀,還不計前嫌給我這個冒犯親長的不孝子弟來了帖子,多麼寬宏大量啊,我要是不去,可不就是心胸狹窄?難得他們爲尊長的都放下了身段,我竟還端着揣着,你說,是不是忒的不識好歹?!”
孔氏被他的這一番表現嚇得眼淚掉的更兇了,挽住了他的胳膊,哭道:“爺你別生氣,爲着這些陰險小人氣壞了身子,不值得、不值得!”
可這般叫人打臉,這樣打上門來羞辱他,如此奇恥大辱,唐賓怎麼咽得下這口氣?居然還把帖子送到他家,生怕他不知道他們升官了是不是?!還不是故意來羞辱他!
唐賓想到此處,兩眼都燒紅了。
孔氏與他夫妻恩愛,見他如此,倒把眼淚收了起來,跟着冷笑道:“還真當自己了不得了,不過是個閒散郡王,攀上大皇子就了不起了?我這就回去見我爹,便是王孫公子,也沒這般欺負人的。”
唐賓並不欲求助岳父,攔着孔氏不讓去孔府。夫妻倆難得紅了臉爭執,唐賓卻怎麼都不願意麻煩岳家,氣得孔氏直罵他死腦筋。還沒爭執完呢,孔家就派人來讓他們過去。
這會兒什麼都不用說了,夫妻倆乖乖去了孔家。一見面,孔端就喊了唐賓過去,留下孔夫人和女人一起訴苦。
到得書房裡,孔端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和唐賓道:“不成想恪郡王府的竟是這般心胸狹窄之人,只如今那邊攀上了大皇子皇后,你在京裡,怕是得被他們死死壓住了。”
唐賓臉頰**一下,只道:“這也是小婿的命,壓住邊壓住,我就不信,他們還能壓我一輩子!”眼睛裡露出兇光,彷彿一頭嗜血的猛獸。
慣來平和大氣的孔端這會兒卻也不生氣,反而對着唐賓的這股子血性大加讚賞:“男兒就該有這份骨氣,還真當咱們是那沒骨頭的軟蛋,想怎麼打壓就怎麼打壓?哼,他們未免把自己也看得太高了!”一拳狠狠砸在書桌上,這會兒的孔端,才露出了他幾十年混跡官場的棱角來。
唐賓看了孔端,有些羞慚:“爲我的事,岳父大人受累了……”孔唐兩家結親,唐賓身爲孔端的女婿,被人這麼打了臉,孔端自然也跟着丟臉。自唐賓入京,孔端對他就極好極看重,後來還許以愛女,如今連累了他臉上無光,唐賓心中委實過意不去。
孔端瞧了他一眼,擺擺手:“你我一家人,不說這些客套話。只如今這局面,你有什麼打算?”
唐賓苦笑一聲,卻不隱瞞自己的想法:“先頭小婿還想着忍一忍、在翰林院呆到風平浪靜之時……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恪王府如今這架勢,是大不算放過我了,我尋思着,是不是謀一任外放,出去做點事。”
孔端聽他這樣講,臉色才慢慢緩和了下來:“你心裡有主意自然好,也是,就現在的情況,你再留在京裡也不合適,出去外任也好,出個好政績,日後便是回京,也是你的一項資本。”
唐賓臉上濃濃苦澀:“岳父大人說笑了,大皇子皇后正是如日中天,他們既不樂見我,如何能叫我再起來?”他能不能安安生生出得京去謀個好差事都是問題。便是看在唐家和孔端的面上放他出京,也不會讓他得什麼差事。更不要說歷屆官員政績考評皆出吏部,大皇子皇子之尊,要動些手腳,還要費什麼功夫嗎?
孔端橫了他一眼,沉聲道:“這些你就不要管了,只管好好準備,到得任上盡心爲民辦事,若叫我知道你有半點徇私貪墨,欺壓百姓……”
唐賓斷然說道:“不孝岳父大人,小婿先行自絕天下!”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孔端這才緩和了臉色,唐賓心中頗是過不去,說道:“岳父大人要爲我的事和大皇子對上?這叫我怎麼受得起?”
孔端聞言冷笑:“你是我女婿,打你的臉就是打我的臉!沒什麼好說的!”李家如今越來越猖狂,大皇子身爲皇嫡長子,卻也這般沒有容人雅量,縱着下面人胡作非爲。今兒他可以打他女婿唐賓的臉,明兒自然也能打他這個老傢伙的臉!官場上要的就是這張臉,大皇子敢讓恪郡王府這麼打他的臉,就別怪他翻臉!
他孔端在朝堂混跡了幾十年,還從沒受過今天這般氣!他孔端就是不站隊,大皇子想殺雞儆猴,可是打錯了如意算盤!
孔端眯着眼睛坐在書案後,臉上烏雲一片……
第二日,孔端照例去上朝,說起山西的山洪山體坍塌,朝廷賑濟,朝堂上直炸開了鍋,吵到下朝還沒個定論,皇帝命令各部商議,如孔端徐渭一羣老臣自然不能少,一羣重臣高官吵了好久,好容易才把一切事情定下來。接着說起派遣去賑災人選,孔端當着衆人的面,直接拉出了唐賓。
“此次受害乃是一地,賑災也不是一時半刻便能辦好。所謂舉賢不避親,我這個女婿本事能力都有,雖說經驗不足挑不得大梁,但做個副手還是綽綽有餘的。”孔端看着衆人,好不遮掩的說,“你們都是見我那女婿的,可覺得有什麼不妥?”
堂堂狀元郎,能有什麼不妥?單說上次鬧出的事,自己吃了虧沒錯,恪王府也沒討了好去,做事能力就更沒話說了。一旁大皇子的臉色已是出離難看了,可如徐渭一般中立的幾位老臣卻都先附和了孔端:“唐賓這小子辦事能力不錯,又是翰林院的,跟着去做個書記,倒是不錯。”
大皇子身份雖貴重,可在這羣老臣面前,卻沒那麼有分量了。誰都想過清淨日子,衆人看到的可不光是恪王府對唐賓發難,他們還看到,大皇子一派,在刁難孔端的女婿。
皇后大皇子一派與淑貴妃二皇子一派已然成水火之勢,兩方沒少拉攏人,今天孔端這個中立派就被人這般下面子,那明天,自己這些中立不肯站隊的,是不是女婿兒子,也會被人這麼打臉啊?
別說孔端人緣不錯,單隻衝着這一點,誰也不會反駁了孔端的提議。
就此,唐賓撈了個賑災出京的差事!
徒宥昊聽聞消息,坐在椅子上冷笑着:“便宜了他得個立功的機會!”可既然人出了京,他也懶得再趕盡殺絕,以免露出行藏。中立派對着勢大的大皇子,只能不輕不重給個反擊。對着自己這個四皇子,怕就沒這麼客氣了。
不過沒關係,經此一時,對於想要拉攏他們戰隊的大皇子二皇子,不管哪一派,他們心底都該有些戒心了。自己這個不爭不搶的皇子,該是更讓他們放心。
等成了婚,他就要進朝堂辦差了,能結個善緣,真是再好不過了。
唔,這般好事,可得去找賈瑚好好慶賀一番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