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流產,是賈瑚一手主導的好戲。
賈代善勃然大怒的消息一傳到賈瑚的耳朵裡,賈瑚就開始行動了,沒有什麼大動作,不過就是讓個小丫頭去跟王氏身邊的人說賈代善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要罰賈政,原因半字沒提,王氏卻是很關心丈夫的,很快就打發人去問,等到她知道賈政居然讓一個丫頭懷有了身孕,氣急攻心之下,身子本就不好的王氏立刻便動了胎氣,先是一小陣的抽痛,王氏盛怒,只顧着發脾氣,等到回過神,卻已經痛得受不住,滿頭冷汗,站都站不穩了,周瑞家的趕緊讓讓人去請太醫告訴賈代善,這頭王氏已經見紅了……
手忙腳亂的衆人自然沒有發現,慌亂中,先頭王氏喝得滋補鴿子湯盅被人掉了個個——這湯是前頭廚房端來的,正好,就是李嬤嬤去時廚房正給王氏熬的那一盅……
永遠不用小看一個世家子骨子裡的驕傲,賈母在賈瑚不注意的時候給了他一巴掌,那他回過頭來就要賈母心頭上的人個個都倒黴!
賈政確實犯了錯,可賈代善賈母會真處罰他?賈瑚可不相信這點,起碼,就憑着銀紅的事,不可能!
所以,他要在如今的基礎上,再加上一個籌碼,重重的一個!王夫人肚子裡的孩子,就是最好的選擇。
賈瑚對王家的事可是清楚,王子騰的仕途越來越順,王氏背後孃家的勢力如今漸漸呈現出可以與賈家分庭抗禮的苗頭,自然,如今賈代善還在時的時候榮國府還是佔據優勢,可等着賈代善去世……
賈代善這頭老狐狸,絕對不會允許賈王兩家從此生分,對王氏的這次流產,也一定會擺出正確的態度來,最少,賈政必須受到重懲,否則,他拿什麼跟王家交代?
做了那麼多,一層層累積疊加,這個,就是那最後的一把刀,直直□賈政的要害,讓他輕易不能逃脫——不能怪他下手狠辣,誰讓賈政是賈母的心頭肉?他疼,賈母會更加心疼呢?
利益之爭,從來都是你死我活,賈政妻族勢大,父母偏愛,上下看重,大房已經被擠得快要沒有站得地方了,賈母還不知足,還要一次次下手,賈瑚想要好好生活,那就只能讓賈政倒黴了。
而他,也確實成功了!
聽說王氏小產了,賈母知道,今天賈政怕是逃不過了,本就爲賈政揪着的心更加抽疼的慌,看着賈代善瞬間收縮了瞳孔,她又慌又急,還來不及開口爲賈政求情,只覺眼前一黑,就暈死了過去。賈敏驚呼一聲,忙忙上前扶住她,急呼道:“太太,母親,母親~你怎麼了,你醒醒啊~!”扭頭衝着那些丫頭婆子大聲喝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請太醫!”
下人們被這一連串的事故驚呆了,直到賈敏這一呵斥,才總算驚醒過來,忙忙跑出去叫太醫去了,賈敏一邊着急地喊着賈母,一邊卻也沒忘了賈政,看着賈代善,哀求道:“父親,還能有什麼事比母親更重要的?現在母親都昏過去了,不管什麼事,您都先放放,我們一起送母親回房間歇息,好不好?!”
賈代善如何肯應?賈政不專心讀書跟侄子的侍女不清不楚還鬧出庶子本就犯了他的忌諱,不過是往日疼賈政疼習慣了一時捨不得下死手罰他,如今這事卻連累得王氏流產,可就不是什麼小事了,不說那可是他的嫡孫,就說王家知道此事後上門來要個說法,他該怎麼說?告訴他們,賈政管不住自己,沾了個小丫頭,在媳婦懷相不好的時候,卻把那丫頭懷上了?他這張老臉還要不要?!
賈代善身子都微微發着顫,臉上卻反而沒有了先頭的顯而易見的怒氣,他冷冷地瞄了一眼賈敏,警告地沉聲道:“這裡沒你說話的地兒,讓人扶着你母親回屋歇着去,你跟着照顧,這裡,用不上你!”
賈敏自記事起,就沒見過這樣盛怒的賈代善,心裡畏懼發寒,恨不能扭頭就走,可方纔賈母甩開她手的那一幕不斷在眼前浮現,賈政趴在長椅上哀叫的聲音也在耳邊不斷盤桓,賈敏心裡愧疚,要不是她不小心撞見賈政跟銀紅的私會,更因此撞見銀紅的身孕,也不會有現在的事,這般想着,她便硬生生忍下了恐懼,不死心地再一次懇求道:“父親,如今二嫂小產,母親昏倒,已經是一團亂了,要二哥再出點什麼,母親醒過來,怎麼受得了……”
賈代善卻已經沒有心情理會她了,直接叫了張氏過來:“你帶着敏兒回屋去,只管照顧太太,等太醫過來診治,其它的,沒有的允許,一概不許!”冷了掃視着賈敏,“誰敢再爲這個逆子求情,我連她一起罰!”
他的神色是如此的冰冷肅穆,賈敏心頭髮寒,卻是再不敢說話。張氏見狀,忙上前拉住她,指揮着賴大家的背起賈母,自己在一邊小心照看,低聲勸着賈敏:“老爺正在氣頭上,妹妹就不要再拂了老爺的意,不說別的,太太如今也正需要妹妹的照顧呢。”
賈敏畢竟是害怕的,張氏這番說了,賈代善又那般嚴厲地看着,她卻是不敢再爲賈政求情,只能抱歉地看了自己的二哥,用眼神表達着自己的歉意。賈政看見了,卻沒什麼反應,視線交匯不過一瞬,眨眼他便垂下了眼眸。賈敏鼻頭一酸,趕緊低下了頭,不敢讓人瞧見她臉上的淚水——她知道,這次,她是犯了大錯了!
張氏和賈敏前腳剛走出正廳,後面就傳來賈代善幾乎化爲實質的憤怒命令聲:“給我打,給我狠狠地打~”然後,就是一聲聲令人牙酸的板子落在身上的啪啪響……賈敏嗚咽一聲,捏着帕子的手緊緊捂住了嘴,淚水直打花了她精緻的妝容~
張氏看着這一幕,突然想起她父親老靖遠侯爺去世後的第三天,她穿着素淨的衣服紅腫着雙眼去正廳給賈母請安,當時賈敏穿着一身石榴紅百合紋嫩黃鑲邊蝴蝶穿花短襖,下着着正紅撒花襦裙,東珠流蘇的赤金簪子,耀眼的芍藥花就簪在一側,眉梢被輕輕描畫直入髮梢,殷紅的嘴脣,臉上笑靨如花,那燦爛明媚的眼神,直刺進了她的心底……
你也有今天!張氏心都要飛揚起來了,全身就如臘八寒天喝了濃濃一碗熱湯,從頭到腳的舒暢,身體的沒一個毛孔,都是說不清的熨帖痛快,多年來在賈敏這裡受得窩囊氣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發泄的地方,只恨不能叫她也嚐嚐自己當年受過的屈辱痛苦!面上,張氏卻還是安慰了幾句:“敏妹妹先別忙着哭,老爺不過也是一時生氣罷了,二爺可是他親生骨肉,虎毒不食子,老爺再生氣,還能真把二爺怎麼樣了?”賈敏只不聽,兀自哭得厲害。張氏不耐煩起來,只指了賈母道,“太太如今還暈着不知情況,妹妹可不要只顧着傷心,倒忘了太太~”
賈敏這才稍稍收斂些,流着眼淚跟在張氏後面,一起送了賈母回房去。一行人小心把賈母放在牀上讓她躺好,太醫卻還沒到,府裡供奉的李大夫去給王氏診治抽不出空來,要擱以往,賈敏早叫着人去王氏那裡把大夫請過來了,這會兒卻是不敢,巴巴看着張氏,等着她的主意。
張氏自不會把李大夫叫過來,對着賈敏哀求的眼神,只說道:“母親這是氣急攻心,一時迷了心竅昏厥過去,不頂嚴重,等這口氣消了也就好了,弟妹那裡卻是小產傷身,都六個月的身子了,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大夫合該先看了那邊的。太醫也已經請了,想必就在路上,不久就到了,妹妹再等等!”
賈敏想到還在受罰的賈政,還有那小產的孩子,捏緊了帕子,到底沒說什麼~又等了一會兒,太醫終於姍姍來遲,給賈母診過脈,說的卻與張氏差不多,又從隨身帶着的醫藥箱裡拿出一包銀針,捏了不長不短的幾根給賈母紮了幾下,不一會兒,賈母眼珠子便動了,緩緩舒了一口長氣,睜開了眼睛。
“母親~”賈敏帶着哭聲喊了一句。
賈母開始還沒有完全回過神,睜着眼睛迷糊了好一會兒,臉上才慢慢現出驚怒焦急的神色來,一把抓住了賈敏的手,急問道:“你二哥、你二哥怎麼樣了?”
“二哥~”賈敏哽咽難言,勉強叫了一句二哥,就大哭了起來。
索性太醫是個有眼見的,忙忙藉口走開了,張氏沒了顧忌,便替了賈敏道:“弟妹那裡不好,老爺震怒,任是怎麼求情都不應允,還說若敢求情,一併處罰,太太又暈厥過去,把大家急壞了……二爺,怕是正在受家法呢!”
賈母這一聽還得了?掀了被子就要下牀,這當口張氏可不敢去觸賈母黴頭,只當看不見,賈敏卻是關心,驚道:“母親,你才醒呢,怎麼就好下牀?小心身子!”
賈母聞言,卻是大怒,也不管張氏就在一邊,直喝道:“你二哥如今還不知受的什麼罪呢,我這把老骨頭算得了什麼?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擔心地緊,可不比你這般無所謂!”半死不留情面的指責,直讓賈敏瞠大了雙眼,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慣來寵着她的賈母。
母女正自離心,那頭王氏悠悠醒轉,空氣裡瀰漫着一股血腥味,肚子裡空落落的,再想起昏迷前腹部的絞痛,哪還有不明白,雙眼無神地看過窗前站着的周瑞家的,猛的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撕心裂肺,哀傷徹骨~周瑞家的瞬間就紅了眼睛,撲在牀邊上,哭着道:“奶奶,奶奶~小心身子,小心身子啊~”
李大夫卻讓人趕緊端了藥過來:“奶奶總算是醒了,可得趕緊喝藥,此次奶奶可是傷了身子,得趕緊治療,否則,容易落下病根來。”
那些婆子丫頭哪敢怠慢的,忙去端了藥來,周瑞家的親自喂王氏:“奶奶,只要奶奶調養好了身子,以後還會有哥兒的……身子可不能壞了啊……”好說歹說,王氏才含着淚,嚥下了那藥汁~李大夫在角落裡鬆口氣,成了!
王氏喝過藥,卻是冷靜了一會兒,讓人先送走了李大夫,叫過周瑞家的,在她耳邊吩咐道:“你派個可靠的去王家通知父親和大哥,這事、決不能這樣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