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道別
灼龍族開山的前幾天,會由長老們與王共同商議,選出一個黃道吉日,這就是“祭山宴”,整個峽谷都會爲之隆重慶祝的日子,藏族、納西族、白族等等,也都會派人來參加活動。
本來,在祭山宴之前,我就想把曾經單羅大叔告訴我的事,向夜英坦白,畢竟,如果我選擇和他走下去,就不能允許自己一直騙着他。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會發生劫持的突發事件,明賽令事件的發展,完全又變了一個樣。
那天,下山之後,夜英本來要去立刻處理姜修的問題,但是他已一步都無法移動,看着他艱難調息的模樣,我心裡像有刀子在割。
連續好幾夜,夜英在五臟六腑都劇烈痛楚的情況下甦醒,他躺在牀上,冰冷的汗水從額上滑落。
十指抓緊牀沿,仍無法止痛,只有靠自己的意志挺過去……
我代替他去探望姜修中蠱後的情況,順便讓單羅大叔替自己治療傷勢。
他爲我敷好眼睛,緩緩的開口。
“小唐維妮,知不知道大叔是用什麼給你治雪盲的?”
我搖搖頭,但對於他喊了我“維妮”這個名字,感激的無法平復心情。
“這是由我族傳入藏族的獨家秘方,古方上說,用蚊子腦袋熬成湯,沾溼毛巾後敷在眼上……”
“……啥?!”
我嚇得剛要跳起來,單羅大叔連忙按住我。
“哈哈哈哈……老頭子和你鬧着玩的,看看你緊張的!”
“……”爲毛現在還有心情開玩笑啊!
單羅大叔替我用竹板固定在雪山上摔斷的腿,再往我撞傷的額頭上塗滿藥膏……好吧,我知道這次是傷痕累累,實在有點慘不忍睹。
“這是那孩子病得最重的一次,大叔也知道,你們實在分不開……”
我並不爲這些話覺得意外,靜靜地點了點頭。
“有一件事,還要囑咐你。”
“大叔你說。”
“族譜上有過記載,以前也有不止一位‘白髮龍薩’,違背族訓,逃出村寨,與其他族的女子組成家庭,但是……他們大多都無留下子嗣……”
我低下頭,那些本來再堅定不過的念頭,因爲師父這次的重病、以及,單羅大叔剛纔的那幾句話,再次動搖了。
師父,我也願意爲了你,什麼都去做……而我唯一能做的,或許就是離開你。
就算你不會再愛上其他女子,可是爲了家族,爲了沒落的姜氏,你是不是也會選擇傳宗接代?
“唐知戲,你又要改變主意?”
姜修在黃少野的攙扶下,從臥室走出來,我和單羅大叔趕忙站起來,按照規矩給他行禮。
那張魔王之子般,妖魅冷豔的臉佈滿微怒,並且,他與楚楚出現了同樣的症狀,灰色的蝶紋,從頸間開始蔓延。
“你……你的蠱術,要怎麼辦?”
“你少費心。”姜修瞪了我一眼,“是不是又要離開灼龍族?”
“其實……就算單羅大叔今天不說這些,我也想過了……”
姜修美豔不可方物的俊顏上,雷霆初顯。
“你……”
“王。”
姜修的話,被身後的黃隊長示意打斷。
“你不要告訴夜英。”我的口吻中幾乎有命令的成分,於是只好再補上一句,“不管我會不會離開這裡,你都是我大哥……”
“……”
姜修欲言又止,倒是身後的黃少野默默說道,“維妮姑娘,現在龍薩重責在身,恐怕就算他要挽留你,也很難。”
我看着黃隊長常伴姜修身邊,形影不離,他就像一盞昏黃雨夜中的長明燈。
“我們會安排王上與楚楚出寨治療,而剩下可以擔負整個灼龍族興衰的,就只有龍薩一人。”
“……”
師父,我終於明白,有些東西,真的要比愛與自由……更重要。
……
王與龍薩都在養傷,七老又已一盤散沙,今年灼龍族的祭山宴,在並不完美的狀態下舉行了。
師父已經能正常走動,他恢復知覺的第一時間,就聯繫了山外的夜辰師公,爲楚楚與姜修安排先進的醫院,想辦法及時用現代科學的手段,救治他們。
“那這樣的話,姜修要離開多久?”
夜英一邊查看我腳恢復的情況,一邊回答。
“少則幾月,長則一年半載。”
我坐在牀邊,發現他消瘦好多,只是,優美的下巴不變,黑玉般烏黑的眉眼,挺秀的臉,都沒有變過。
“等天再黑一些,可以把帶來的煙花都拿出來放。”
這是我當時期待過很久的事。
這時,師父從他的衣服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爲我戴在了頭髮上。
我對着鏡子一看,是在灼龍族的崖山上會盛開的一種黃色小花,叫做溫辛花。
“師父……”
“嗯?”
我想要說的,有很多,你曾經說需要死後陪你下地獄的徒弟,我想我可以與你死在一起,但我們活着的時候,要不要分開。
“他們有沒有找你……說過讓你做‘代理族長’的事?”
夜英想了想,對我保證,“我知道你想走,這件事……我再和他們談。”
我沒有吵,沒有鬧,微微地朝他頷首,異樣的都不像自己。
祭山宴。
茫茫無星融會成最美的星空,絕高的雪山之間,融化的水細細地滲透到山腳之下。
沉寂的天空讓夜晚最美的煙火留駐,它來去匆匆,但始終有過那一份豔麗與光芒。
然後,族人們的瞳孔裡,漆黑被全部點亮。
“啊!!!煙花!!!”
無數的男女老少擡起頭,冷寂的灼龍族被火光照亮,好像終於……人們找回了節日的歡喜,氣氛再次熱騰起來。
紅、橙、黃、綠、藍。
絢美的花火把來回轉圈的孩子們的笑臉都染成了七彩。
即使,這只是片刻的無法重來的回憶,落下的煙火也無法再次飛向空中,但是煙花沉澱在了人們的記憶裡,找到了歸宿。
夜英被煙花一次次照亮的臉光彩奪目,他用嘴型溫柔地對我說:寶寶。
接過白茫茫的被點燃的仙女棒,我深吸一口氣。
“師父,我……想了很多,我想我……有結果了。”
“怎麼?”他好似露着一絲笑意,更加的柔化了臉龐。
“你生病的這些天,我在族裡過的很不開心,其實一直……我就沒有打消過這個念頭。”
夜英抱住我,安撫住我顫抖的雙肩。
這融雪之日,檐前滴滴答答的粗粗的冰粒,與奔騰的江面,都被煙火照的無比瀲灩。
師父,別爲我的堅強與殘忍傷心。
“我想回家。”
我擡起頭,從來不敢想象,雖然自己已經哭了,但內心竟然能比計劃中的更加冷靜。
“我真的很想爸爸……想回家和他撒嬌……我也很久都沒看到媽媽的照片了……還有唐姍,還有我的朋友……我的生活……”
我潰敗地流淚,在夜英的懷裡沮喪到無能爲力。
“師父……師父……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想回家。”
他在我的思鄉之情面前,第一次,顯得那麼手足無措。
“不要哭……師父知道你會想家,等這周就能走了,我先陪你回去看看他們?”
我拼命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我不是隻想這樣!”
夜英呼吸都變得不再像平時那樣緩沉,而我按照我早就策劃已久的陰謀,對他繼續哭訴。
“我不喜歡這裡!吃不慣食物,炒麪土豆還有玉米……不喜歡被你們族人排斥!不喜歡沒有空調、沒有電腦、沒有從小習慣的所有東西!”
是假的,全是假的。
師父,我喜歡這裡的生活,喜歡孩子們圍着我轉,把我當成孩子王,喜歡堅實又忠誠的影衛隊,喜歡你帶我去給樹剝皮,做成繩索和墊褥。
更因爲,只要有你在的地方,都會讓我覺得最幸福。
可是,我真的再也捨不得看你這麼辛苦,你發病時承受的痛楚,讓我想傷害自己。
何況還有這灼龍族全部的子民,等着你去引領。
這是你的城邦,你是整個民族的希望。
而只要有我的存在,他們就有你最大的破綻,一次、二次……到最後,誰知道會不會有一天,我會害死你?
就算退一萬步,我到底能不能,爲你生一個健健康康,可以跟着你習武的寶寶?
你有你的深淵,我有我的宿命。
所以我一直在想,所謂天意就是這個意思了吧,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夜英沉默了很久很久,總算,他用手擡起我的下巴,再次對我說話。
“你是……要和我分手?”
他的聲音中,濃濃的都是無法排遣的挫敗。
我知道的,因爲他是我的師父,我的男人,他真的只是想我好而已。
“不是分手。”我頓了頓,“記得那時你說……我們再不是師徒,可是……一日爲師,你就永遠都是我的師父。”
夜英還是聽出我話中無法挽回的決絕,他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再次強調,把姿態放到最低。
“寶寶,我知道你的想法,知道你喜歡什麼,知道你要在城市生活,師父不是非要一直留在這……當初我們不就說好,要一起走?”
“你覺得,你真的走得了嗎?”我假裝出這是我和他之間無法解決的矛盾,“現在姜修這樣……不快點治療是不行的,他走了……誰來主持大局?誰來保護灼龍族?!”
“那麼你能在經歷過這些後,還回到從前?”
他依然在做全力以赴的嘗試,想要問我要不要走,要不要留下來。
“我就是受夠了,就是突然之間覺得,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
夜英看着我,他英朗冷冽的神情中淡淡的,掠過一絲絕望。
“那麼你聽好,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姜氏龍薩.夜英,都在今日對灼龍族大山的山神們賭咒發誓!”
我吸氣,聽見他強硬的語氣。
“我會一輩子做你的人……決、不、負、你。”
心中全部的情與愛,都沸騰起來。
我只覺得雙腳發軟,再也剋制不住地跪在他的面前。
“唐知戲!站起來!”
他是真的生氣了,氣到想要對我翻臉了。
但是,我執意地低下頭,對我從9歲起就視若天神的師父,虔誠地流下眼淚。
師父。
“就……讓我謝師。”
作者有話要說:劇透一下,他們是不會分開滴!溼父父又不是小哥和大神,纔沒那麼弱爆呢!
煙花神馬的:
記得英雄那個番外後面,溼父父抱着夜辰師公哭了,感覺就是這樣的,果然好男人都是會流淚的!
至於這張,有點像變態的明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