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學院確實有直通南方議會的遠程傳送門,因爲啓動需要耗費極其龐大的魔力,普通的魔晶石存儲的魔力不夠,兩大學院之間又不和,自安東尼奧繼任院長之後,這個傳送門就被閒置再沒用過。在對抗亡靈非常時刻,北方學院倒沒有見死不救,連同安東尼奧在內,北方學院的高階法師留下一部分善後,其餘都隨三位魔導師一起馳援遭到第二帝國攻擊的南方議會。
顧不得傳送門是否有機關,阿爾第一個衝到臺上,可無論他怎麼輸送魔力,這個有些年代的儀器就是沒法快速運轉。
“靜心等吧,這遠程傳送不比投影傳送,至少需要半個標準時的準備。”看阿爾急躁地來回踱步,莫里森好言相勸。
阿爾沒回答,他心裡焦灼無比,不詳的預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強烈。
南方議會固守月亮河下游,拱衛着伊斯梅爾、西風與千島三個同盟國,可謂是第二帝國北上的最大障礙。正面進攻繞不過由南方議會控制的自由城邦,無論是泰倫斯還是第二帝國,都將路維斯是做眼中釘,數次亡靈侵襲也能證明這一點。要大舉進攻,自由城邦和南方議會必先除去。
路維斯再厲害,最多也只是和星之長一樣跨入半神領域。因爲人類的畏懼,死神的神格越來越高,侍奉它的泰倫斯的力量勢必也會跟着一塊增強。同盟內部遭到第二帝國間諜的侵蝕、腐化,早已不堪一擊。泰倫斯等了那麼多年一直沒發動總攻,不就是在等對手被削弱嗎……最可恨的是評議會,一再的打壓路維斯。要不是他們,路維斯根本不會失去對地面城市的防禦,僅依靠法師,是防不住第二帝國的亡靈大軍。
想到這兒,阿爾帶着怨憤的視線掃向代表最高評議會的三名大魔導師。
“這也是爲了制衡。”莫里森知道阿爾在想什麼,他的表情太過明顯了。
“他背棄族羣站到人類一方,替你們抵禦亡靈的侵襲,換來的卻是不信任和敵視!”阿爾幾乎是咬着牙將這幾句話說出。
“別說的那麼大義凜然,路維斯加入反亡靈同盟也是出於私心,他只是恰好討厭亡靈罷了。”
“笑話,這狗屁同盟裡有哪個沒私心?”若不是情況不允許,阿爾真想撕爛莫里森的嘴,這老不死總是自持大魔導師的身份,在魔族裡撐死也就是個高階惡魔,論實力,遠遠不及阿魯貝圖克和蟲母等的惡魔領主。
“阿爾·塞特!平息你的憤怒好好想想。如果不是評議會的維護,他路維斯又豈能安坐南方要衝數百年之久?人類諸國忌憚的可不單單是他大法師的能耐。”甘德爾聽不下去了,出言反駁了幾句。
知對方說的也有些道理,阿爾背過身。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內心的恐懼越擴越大。路維斯可能會死的念頭就像恆定恐懼術一樣在心裡盤繞,阿爾甚至不敢想,若路維斯真的死在泰倫斯手裡,他該怎麼辦?
五十年的人類生活,讓阿爾擁有可以說是負擔的感情。明知路維斯對自己懷有異心,依然將他當做父親一樣敬仰,甚至在知道自己是魔神轉世後,依然割捨不了那本不該存在的孺慕之情。
“總算好了……”莫里森的喃喃自語將阿爾從幾乎令他窒息的悲觀中喚醒。
“大家準備好,南方議會極有可能已經陷落,一旦情況不對,馬上傳送走,不要戀戰!”莫里森告誡其他人,保命要緊,他們都是對抗亡靈的重要戰力,不要爲了無謂的戰鬥送命。
巨大的光能將一衆法師吞噬,身處刺眼得什麼都看不見的光暈之中,阿爾只盼傳送能快些,再快些。
漫長的傳送對他簡直就是度日年。等傳送結束,傳入耳中的是鋪天蓋地的哭嚎聲,就像冬日的狂風,陰森刺骨。往昔繁華的街道,林立的法塔都已變成冒着濃煙的殘檐斷壁,地面到處是殘肢和的凝固的血液。
“我們來晚了?”安東尼奧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真的是讓他曾經豔羨嫉妒的南方議會。
“還有活人!”莫里森指着不時爆發出爆炸聲的南面,“兵分兩路,安東尼奧你和我一同前往競技場,那裡可能還有活着的法師。甘德爾和莉薇婭去下面城市查看一下損失情況。”
身旁陡然一空,是阿爾啓動傳送離開,莫里森知道此時此刻他只會去一個地方。
當阿爾傳送到第一結界,路維斯黑色的法師塔已經坍塌,部分磚石保持着一半鍊金傀儡的姿態歪斜在地上。熊熊火光中,只站立着一個人影,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還不足以讓阿爾忘卻這張臉。
薩多?他怎麼會在這兒?難道……他又一次反叛了路維斯?將亡靈引入城?
“薩多,你這個……”怒斥還未說完,阿爾感應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路維斯……不會錯,雖然很微弱,但這氣息是路維斯的。可……爲什麼薩多體內會有路維斯的氣息?
謹慎地向前走了幾步,仰望天空的薩多轉過身。
“總算肯回來啦。”
腳步戛然而止,阿爾死死瞪着眼前之人,腦子裡是一片空白。
路維斯,真的是路維斯!爲什麼他會在薩多的身體裡?這究竟怎麼回事?
“以你的才智怎麼會猜不透如此簡單的道理。”伸手一摸面頰,薩多的臉開始變形,很快就變成了阿爾熟悉的那副面容。
“活屍……”這麼明顯,根本不用猜。
路維斯點點頭,居然面帶微笑。在亡靈攻城的背景下顯得那麼的突兀。
“你的那些徒弟,那些在爭鬥中死去的弟子其實根本沒有死,而是被你當做了容器?”
路維斯搖頭,“只說對了一半,我只選極具天賦的,畢竟容器太差,會影響到法術的使用。”
“可……爲什麼?”環視四周的慘狀,阿爾怎麼也想不通,路維斯不是一直與第二帝國作對嗎?爲什麼要倒戈?難道這幾百年都是做戲?爲了取得同盟的信任?固守南方要衝三百年,他有的是機會,爲什麼現在纔將亡靈引入?
“你到現在還沒覺察麼?可憐吶……”路維斯吃吃笑出聲來,“啊~不,你已經覺察到了,只是不肯相信罷了。也好,就讓我徹底斬斷你的最後的一絲妄想。”
明明是輕柔的語氣,可經路維斯說出卻有莫名的驚秫。他伸出手,輕輕放在胸口,皮膚與血肉霎時化爲森森白骨。
“我,既是路維斯,也是泰倫斯。”
“不!!”阿爾怒吼:“這不可能!”
“我說過路維斯並非無慾的聖人,是你自己不信。瞧你這幅失魂落魄的蠢樣,絕望嗎?痛苦嗎?哈哈哈~”
沒有血肉的白骨站在火光之中狂笑,之前的預知應驗了。
阿爾抱着頭跪在滾燙的磚面。他想過很多種可能,路維斯是泰倫斯的孿生兄弟,是巴爾,就是沒想過,他會是泰倫斯。
這怎麼可能,他們兩個相差那麼大,無論是性格還是做事的方法都截然不同,怎麼可能是一個人?而且建立南方議會與亡靈對抗,這怎麼可能是身爲死神祭祀的泰倫斯所爲?
事實擺在眼前,阿爾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從一開始,路維斯就沒隱瞞過他的雙重人格。
是我自己愚鈍,覺得路維斯的第二人格有些古怪也沒把他和泰倫斯聯繫到一起。難怪他會對外宣稱我是他的子嗣,原來並非撒謊和刻意維護……這、這簡直比知道我是魔神還讓人難以接受。
“遲到了兩千年的獻祭,今天總算可以完成了。”白骨的胸腔忽然爆開,骨頭碎片與臟器化成的鮮血四濺,落在地上生成簡易的法陣。
在前往卡利亞的古道上曾見過的一幕重現,一隻手從巫妖附身的骨骸口中伸出,纖細、蒼白的手掌這次沒有握着武器,而是掌心向上,似乎在索要什麼。
“來吧,我兒,將你的生命盡數奉獻給死亡之神。”
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阿爾站起身,腳下的影子急劇膨脹,阿魯貝圖克探出腦袋,衝巫妖放聲咆哮。
“哼~薩爾迦的嘍囉。”巫妖的嘴張大到詭異的角度,露出了手臂以外的軀幹,神息撲面而來,面容竟然是在瑪蘭城外遇到的紅髮少年,外來神祇路德維西要找的夏爾!
路德維西要找的夏爾是死神?可死神的名字不是叫達維嗎?
就在阿爾震驚的同時,巫妖舉起雙手,對自己的身軀施放了一個巨大的火球。
“住手!你這蠢貨……”泰倫斯嘶吼着,彷彿面對一個看不見的敵人。
因爲受到干預,已經進行到一半的神臨中斷了。薩多的肉體原本就只是凡人,經受不住神臨失敗的反噬,“嘭”地一下爆成碎片,只有頭骨還算完好,咕嚕嚕滾到阿爾腳邊。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除此以外……再沒什麼可以幫你……”靈魂之焰漸漸黯淡,嗓音卻與之間大不相同,這纔是路維斯的聲音!
怎麼回事……他不是泰倫斯的分裂人格嗎?這算什麼?看着地上那堆碎骨,阿爾腦中一片混亂。
不遠處還能使用的界內傳送陣亮起,一個人影從白光中走出,是利維爾·盧克。
他來做什麼……
接連的打擊讓阿爾的頭腦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一會兒纔想起他和路維斯關係不錯。
老法師緩緩走近,視線死死盯着地上的碎骨。
“你不該恨他。”
阿爾戒備地盯着利維爾,阿魯貝圖克就在身邊,他竟然絲毫不受影響,是個厲害的角色。
“爲了你,他和泰倫斯徹底鬧翻了。”
“他們本就是一個人……”又想騙我,泰倫斯都親口承認了。阿爾堅決不信利維爾的話。得知路維斯是泰倫斯的分裂人格,讓他有一種強烈的被背叛感,比知道星之長一直提防自己還難受。
“他們曾經是一個人。”利維爾眼睛裡的沉痛讓阿爾有些舉棋不定。
他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拖延時間?好讓泰倫斯捲土重來?還是爲下一次欺騙埋下伏筆?不!絕對不能聽信他的謊言。
阿爾如此告誡自己,可在利維爾幾近控訴的眼神注視下又猶豫了。恍惚間,彷彿又看到了路維斯的面容,精光爍爍的雙眼,嚴肅的表情下隱藏着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期待。
不……謊言,全都是騙局。他明知克萊爾以母體代替腹中胎兒更替信仰,生出的後代必然是薩爾迦的信徒,而什麼還要幫我?這、這沒理由……
“擁有看透過去未來能力的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他們是否是同一人。”利維爾不顧阿魯貝圖克的低聲咆哮,彎下腰,將四散的骨骸聚起。
阿爾連退幾步,不是爲利維爾知曉他的能力,而是爲利維爾所說的話動搖。
他想起在預知夢裡看到克萊爾返回兩千年前的時空,與還是活人的泰倫斯相聚的場景,那時候的泰倫斯還不像現在這麼瘋狂,而是一個理智,舉手投足優雅自信的皇室貴胄。
對待克萊爾遠不像後面看到的粗暴無情,簡直判若兩人。
“拜恩是瑪雷神眷後裔,享有神血與賜福,爲了徹底轉化,泰倫斯將天賦血脈與善良的部分統統拋棄。”利維爾的話證實了阿爾的猜測,泰倫斯前後不一致,竟然是自己分裂導致!
但即便是知道泰倫斯人格分裂,阿爾依然心存疑慮:“你想說什麼,南方議會的路維斯與第二帝國的泰倫斯不是一個人?他們明明是一個靈魂!”
“拜恩皇族世代雙生,可泰倫斯卻是獨子。”
“哈哈~你果然想騙我,泰倫斯有一個兄弟,我在北方學院看到族譜了。”
“是嗎,他的兄弟叫什麼?”將散落的碎骨捧在手裡,利維爾站直身體,依舊用冰冷的目光注視阿爾。
“年代久遠,名字已經看不清了。”
“哼……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有一個兄弟,但根本沒出生,他們兩共用一個身體。”
這比人格分裂還讓阿爾難以相信。
泰倫斯和路維斯不是一個靈魂嗎?怎麼又變成倆兄弟了?
“爲保持血統,拜恩皇室內部近親通婚導致畸形,泰倫斯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孿生兄弟在母體內相互爭奪養分,最終生出的只有一個孩子,死去的另一個靈魂寄宿在兄弟體內,他們共用一個身體,偶爾會相互轉換使用。”
“等等!你讓我想想……”阿爾一時無法接受如此多的信息衝擊,他對利維爾連連擺手,示意對話暫停。
這情形是何等的相似,西希莉婭不也這樣嗎。兩個靈魂共一個身體。所謂的表裡人格,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靈魂寄宿在一個肉體裡。
這麼一想,阿爾對利維爾所說的話不由信了幾分。
“因禍得福,巫妖的轉化讓另一個靈魂得以解放,徹底分裂出來的,給自己取名路維斯,拜恩語的意思,你應該知道。”
是的,阿爾知道路維斯在拜恩語裡的意思是‘影子’,他既然暗喻自己是泰倫斯的替身,又爲何要與第二帝國作對?這是最不合理的地方。
“路維斯始終認爲拜恩的覆滅是自己招致,妄圖封神,所以瑪雷纔會袖手旁觀。”利維爾彷彿專程來給阿爾解惑的,所說的每一句都正好是他想要知道的。
“既是如此,爲何又要向魔族宣戰?”史書中記載的詳細,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提醒阿爾,路維斯可是幾百年前的抗魔戰爭的發起人,也正是因爲抗擊魔族有功,才被最高評議會列入大魔導師的行列。
利維爾沉默片刻,看阿爾的眼神更冷了:“那是因爲,他始終沒法忘記魔族是如何攻城略地,殺死族人。”
這傢伙……他知道我的身份?不對,他如果知道,爲何路維斯不知……直到消亡,他似乎依然認爲我是拜恩後裔。
利維爾的眼神讓阿爾堅信,對方已經看穿他是魔神轉世。可爲什麼他不告訴路維斯?
“那是因爲我不忍戳破他最後的幻想。”利維爾的身體開始發生變化,骯髒的袍子變得鮮亮,腰桿挺直了,皮膚變白褶皺也少了,眉宇之間與泰倫斯竟有幾分相像。
“你不是利維爾!你是誰?”伴隨着阿爾的質問,阿魯貝圖克揮爪抓去,卻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彈開。
“亡靈沒有轉世,泰倫斯的瘋狂讓他失去了輪迴的機會。而他,卻把一切都留給了你。拼着重創泰倫斯也要給你製造機會,你可能體諒他的苦心,薩爾迦。”利維爾的身體逐漸拉長變淡,像煙霧般向上升。
利維爾,拜恩語是先祖之意,他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連泰倫斯也沒看透,他……等等!先祖?不……他若是太陽神,就不會說出‘所以瑪雷袖手旁觀’這句話。
阿爾舉手,示意阿魯貝圖克退下。利維爾變化後的容貌暗示了另一種可能。
“維綸嗎?”法師之主,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封神古代拜恩人。
繼續上升的利維爾沒有說話,變成一道耀眼的光柱,巨大的能量瞬間籠罩住因爲失去路維斯而下墜的浮空城,最後一絲屬於路維斯的氣息徹底的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