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紀元1073年6月初。
也就是永恆教會向生命教會發動大聖戰的五個月後。
隨着戰爭的繼續,人類國度的貴族聯軍頹勢越發明顯,各個戰場上,生命教會一方都已經展開了反攻。
從死亡荒漠到精靈之森,從楓月自由領到南方逐道者聯盟,貴族聯軍戰敗的消息接連不斷,如同雨點一般輸送回人類國度的中樞,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誇張,讓人類貴族越發驚惶。
與此同時,在人類國度,尤其是永恆教會掌控最強的神聖曼尼亞帝國,原本被永恆教會成功鎮壓的生命教會傳道活動,也隨着戰局的逆轉,再次如火如荼地暗中進行了起來……
一種極爲微妙的氣氛,開始在整個人類國度,在神聖曼地亞帝國不斷蔓延。
而當時間來到了六月中旬,又一件重大的消息在神聖曼尼亞帝國發生了。
自從“黃昏與落日之神”事件之後,就被氣得臥牀不起的帝國女皇瑪麗婭二世,終於在斷斷續續昏迷了近兩年之後再次清醒了片刻。
然而在清醒沒多久,這位已經近84歲高齡的帝國女皇就得知了大聖戰以及貴族聯軍一敗再敗的消息,當場氣得再次昏厥。
而這一次,帝國女皇的病情急劇惡化,再也沒有醒來……
女皇病危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帝國中樞,整個人類帝國的高層再度陷入了一種混亂。
尤其是在永恆教會擅長治療神術的樞機主教被中央貴族請到女皇的病牀前,施展完治療神術,卻只能無可奈何地微微搖頭之後,整個帝國內閣和帝國議會的氣氛,更加微妙了。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位統治帝國長達七十年之久的女皇,終究到了油盡燈枯,隨時都可能駕崩的時候。
神聖曼尼亞帝國,要變天了。
外部戰爭失利,內部政局不穩。
這讓神聖曼尼亞帝國的貴族議會變得更加混亂。
尤其是帝國女皇病危的消息徹底傳開以後,各懷心思的貴族們在議會中吵得更加厲害了。
關於下一任皇帝的人選,關於大聖戰的局勢,關於自身的利益……貴族們吵得不可開交。
女皇就像是一枚定海神針。
哪怕是這兩年以來女皇病重,貴族議會和溫斯特主教攝政,整個神聖曼尼亞帝國也能在瑪麗婭二世七十年積累的威望中正常運轉。
然而,當女皇病危,當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帝國中高層那種風雲飄搖,隨時都可能變天的氣氛的時候,貴族們不自覺地就會開始爲未來做打算,開始抱團,開始站隊……
同樣,也有野心家,開始在暗中蠢蠢欲動。
不過,就像一枚硬幣總是有着兩個面一樣。
或許是因爲大聖戰一敗再敗嚴重挫敗了帝國貴族,尤其是那些有實力爭奪皇位的大貴族的力量,整個帝國議會倒是對現任帝國皇室特雷斯家族繼續繼承帝國皇位一事毫無異議。
只是,是擁立瑪麗婭二世的正統繼承人特蕾莎公主爲新任皇帝,還是在特雷斯家族中選出一位更加擁有經驗的成年皇室成員成爲皇帝,貴族們卻開始了激烈的爭吵。
這其中,大貴族們傾向於擁立年幼的小公主爲皇帝,而中小貴族們更希望能夠選擇出一位能夠力挽狂瀾的皇室成員。
雙方在帝國議會中吵得不可開交,似乎早已忘記,雖然帝國女皇病危,但依舊還活着,依舊還是這個帝國的主人這一事實……
“皇位必須,且只能由特蕾莎公主繼承!按照卡爾一世陛下的聖璽詔書,特蕾莎公主是帝國的第一繼承人!她就是我們未來的皇帝陛下!”
帝國議會之中,知道女皇病重的消息之後,連夜從戰場上撤回來的選帝侯兼議長科倫斯公爵堅決地說道。
“特蕾莎公主殿下年齡太小了,雖然按照聖璽詔書,她的確是帝國的第一繼承人,但現在整個帝國內憂外患,這並不是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女孩能夠扛起來的。”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更加成熟,更加有力量的皇帝!根據《帝國選帝法》,我們有權利在特雷斯家族中選擇更加合適的人選!”
議會的另一邊,廣大中小貴族的代表,魏瑪侯爵搖頭道。
“侯爵閣下!特蕾莎公主繼位是帝國議會早在兩年之前就已經確定的事,難道你已經忘記了嗎?!更別說,陛下繼位的時候,也不過十三歲而已!”
科倫斯公爵駁斥道。
而魏瑪侯爵也冷笑一聲:
“公爵閣下,特蕾莎公主性格善良怯懦,可遠遠不比聰慧早熟的陛下,讓一個懵懵懂懂的孩子繼承皇位,您是想要和各大貴族一起把持帝國中樞,操控議會嗎?!”
“放肆!”
“無恥!”
貴族們在議會中爭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整個會場烏煙瘴氣。
這讓坐在議會場一旁,冷眼旁觀鬧劇一般的會場的攝政大臣溫斯特采邑主教眉頭緊皺,目光深處滿是失望。
“夠了!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爭吵,現在聖戰不利,局勢不穩,不是內訌的時候!”
看着越發混亂的會場,他終究是忍不住,動用屬於傳奇的力量,當場喝止。
傳奇的威壓擴散開來,會場漸漸安靜下來,只不過,當以科倫斯公爵爲首的大貴族看向溫斯特主教的時候,不善的目光很快化爲了冷笑:
“聖戰不利?如果不是永恆教會強行在這個時候宣佈大聖戰,慫恿帝國向南方領和楓月自由領出兵,又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而且,戰爭到了現在這個局面,教會的審判軍團和天使軍團爲什麼還不動手?”
“注意你的言辭!科倫斯公爵閣下!難道你是在表達對教會的不滿嗎?!”
另一邊,代表永恆教會,是帝國七大選帝侯中的三位教會選侯之一的卡希爾大主教神情一變,從教會席位上站起,怒斥道。
而他的身旁,除了溫斯特大主教之外的最後一個教會選帝侯多隆大主教也同樣站了起來,看向科倫斯公爵的目光很是陰沉。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這場聖戰,本就是教會發起來的。”
科倫斯公爵冷哼一聲。
貴族席位上,除了曾經的楓月領家族,把持四位世俗選帝侯之三的羅森家族代表,科倫斯家族代表,伯倫西亞家族代表,紛紛站了起來,表示對科倫斯公爵的支持。
一時間,原本正在討論皇位繼承人的貴族議會,變得更加混亂而無序。
溫斯特主教坐在攝政大臣的位置上。
看着紅着臉爭吵,甚至破口大罵,大打出手的貴族和主教們,他的目光很是失望。
他輕嘆一聲,不再喝止,而是輕輕站起,離開了這個混亂的會場。
阻止了牧師和騎士的隨從,溫斯特主教孤身來到了議會大廈的外面。
六月的陽光照耀在永恆聖城曼尼亞整潔的街道上,給兩側白金色的建築鍍上了一層神聖的光輝。
遙遠教堂隱隱約約的鐘聲遙遙傳來,夾雜着唱詩班若有若無的吟唱。
看着自從大聖戰開啓之後就越來越冷清的街道,看着街道的角落裡明顯增多的流浪漢和無家可歸的貧民,溫斯特大主教微微一頓,一聲輕嘆。
他邁開步伐,朝着曼尼亞的永恆大教堂緩緩走去。
與街道上一樣,永恆教堂的門前依舊是冷冷清清,完全無法讓人相信,這裡曾經是人來人往,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虔誠信徒參拜的宗教聖地。
進入教會,穿過門可羅雀的教堂,溫斯特主教回到了自己的祈禱室。
跪拜在神聖的永恆神像前,他伸出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太陽的標誌,一聲長嘆,喃喃道:
“偉大又智慧的吾主啊……”
“願您保佑您的子民,度過這場劫難,願您保佑您的子民,浴火重生……”
“您的光輝永遠照耀大地,您的真名永遠流傳人間。”
而就在溫斯特主教虔誠祈禱的時候,祈禱室的房門被急匆匆地叩響。
“溫斯特大人!宮廷近衛騎士來了!他們說陛下醒了!陛下指名要見您!”
是教會牧師的聲音。
溫斯特祈禱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默然片刻,緩緩起身,走出了祈禱室。
……
當溫斯特主教來到教會外面的時候,宮廷的近衛騎士已經在大門前等待了,而同樣等待的,還有一輛繪有皇室徽章的華貴馬車。
“主教大人!”
看到溫斯特主教,騎士們紛紛單膝跪地,恭敬行禮。
溫斯特主教微微頷首,在一名騎士的攙扶下,踏上了馬車。
教會距離皇宮並不遙遠。
乘坐馬車,溫斯特主教很快就進入了這座代表帝國最高權力的宮殿。
或許是因爲今天是貴族議會舉行大會議的日子,皇宮之中也冷清了不少,只能看到一些來來往往的女僕和宮廷侍從。
而當溫斯特主教來到女皇所在的殿室前的時候,也依舊沒有看到哪怕是一名貴族。
“主教大人,陛下在裡面等您。”
騎士行了一禮,爲他拉開了華麗的殿門。
溫斯特主教點了點頭,進入到殿室內。
殿室中,冷冷清清,除了病牀上的帝國女皇瑪麗婭二世之外,再無他人。
這位主宰神聖曼尼亞帝國長達七十年之久的女皇陛下,此時此刻卻像是一位孤家寡人一般。
沒有一個封建政治實體能夠容忍最高統治者兩年的無法作爲。
哪怕是在藍星天朝的歷史上,那些數十年不上朝的皇帝,也依舊在遊離於朝堂之外的同時牢牢把持着朝政。
更別說,整個神聖曼尼亞帝國的歷史,本就是貴族與皇帝不斷博弈,分權與集權不斷爭鋒的歷史。
長達兩年斷斷續續的昏迷,長達兩年的政治空檔,雖然這位女皇的威望仍在,但她實質上已經被貴族議會架空了。
此時此刻,她已經被貴族們拋棄了。
瑪麗婭二世半躺在牀上,側着頭安靜地看着窗外花園的景色。
她髮絲凌亂,形容枯槁,那蒼老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隨時都可能折斷的枯枝一般。
她已經快要84歲了。
看着這位帝國主宰宛若西山落日一般的樣子,溫斯特主教莫名感覺心中一酸。
他同樣是特雷斯家族出身。
如果按照輩分,他甚至應該稱呼眼前這位陛下一聲堂妹。
在年少的時候,兩人甚至有着不錯的交情,曾經是形影不離的玩伴。
當然,他踏入了傳奇,擁有了遠比普通人漫長的壽命,而瑪麗婭二世,卻在超凡一途缺乏天分。
溫斯特主教依稀還記得自己幼年時與時爲公主的瑪麗婭二世在皇宮中玩耍時的日子。
現在想來,或許那個時候纔是最美好,最無憂無慮的日子。
七十年很漫長,然而,七十年又很短暫。
溫斯特主教親眼見證少女在年幼時候從突然暴斃的父親那裡繼承皇位,那時候,瑪麗婭面對是國內反對派的聲討,面對的是四位世俗選帝侯的虎視眈眈。
他親眼見證少女在飄搖的政局中不斷努力,不斷學習,不滿十六歲就親自出徵,鎮壓了一次又一次的貴族叛亂,最終穩定了局勢。
他也親眼見證少女在繼位之後開啓新政,給這個早在數十年前就顯出頹勢的帝國注入新的活力,修修補補着神聖曼尼亞帝國這艘在歷史的海洋中航行千年,早已經千瘡百孔的巨輪……
然而,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了。
哪怕這個人是一位帝王,哪怕這個人是一個帝國的統治者。
她已經竭盡了自己的努力,卻依舊無法真正解決帝國內部的矛盾。
而此時此刻,那個曾經天真無邪、美麗可愛的女孩,那個機智聰敏、果決勇敢的女孩,已經走到了人生的暮年……
縱使努力了一輩子,縱使操勞的一輩子,但她留給後繼者的,卻是一個更加混亂,也更加飄搖的國度。
溫斯特主教的神情很是複雜,目光深處閃過一絲愧疚。
而聽到推開的房門聲,瑪麗婭二世輕輕回過頭。
她那渾濁的瞳孔看向了溫斯特主教,蒼老的面容浮起一抹微笑,就連目光似乎都亮了幾分。
與數天前的一臉病態不同,今天的瑪麗婭二世似乎氣色不錯,臉色也有些紅潤。
“萊納,你來了。”
她輕聲呼喚道。
萊納是溫斯特主教進入永恆教會成爲修士前的小名。
他曾經的名字是萊納斯·馮·特雷斯。
或者說,特雷斯親王。
聽到萊納這個久違的稱呼,溫斯特主教鼻子一酸。
他輕輕一嘆,俯身行了一禮,恭敬又不失禮節地道:
“永恆教會溫斯特樞機大主教,見過陛下……”
一瞬間,瑪麗婭二世眼神似乎微微一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