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醒,其實是將醒未醒,只有些朦朧的意識。
在緩慢死去的十數天裡,葉飛一直都有感覺。雖然不清晰,但是周遭種種,卻是有個大概印象。
悲痛的哭嚎聲,隱隱綴泣聲,剋制忍耐的低語……
所有一切,葉飛如今,居然都能回想起來。甚至不知道怎麼回事,腦海迴盪,似乎就在眼前生。
不過其間事情,實在太多了,有很多哽咽的面容。此刻葉飛隱隱能夠體會他們當時的心緒,這些熟悉的人,因何事情,會悲傷至此?
他心中生出疑問,他居然不知道,一切的源頭,就是他自己。
苦苦思索,眉頭急跳。終於回到了十數天前,回到了那日谷地參觀,那毫無準備,蓄謀已久的偷襲之上。
一股憤怒,自他心中浮起。
這股憤怒很強大,好似灼灼烈火,在他心中燃燒,侵蝕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將他整個身軀點燃,化作火爐。
甚至燒灼得他周身一片滾蕩,一片赤紅,居然將昏睡的柳若舞驚醒。
她輕嚀一聲,想要撐起身體,但是渾身無力,根本做不到。
她感受到了葉飛身體的灼熱,熱的燙,以爲自己剛纔的手段出了問題,一下子焦急起來。
有氣無力地擡起手,輕輕撫摸葉飛額頭,一臉的擔心。她全然忘了她自己,她現在纔是個病人,比誰都重,隨時都會斃命。
葉飛搖着頭,面色憤怒,鼻孔內重重喘氣,似乎是恐怖的噩夢,將他拖入夢魘的深處。
“葉飛!”
“葉飛!”
“葉飛,你醒醒!”
柳若舞一聲又一聲,拖得越來越長,越來越有氣無力,也越來越焦躁。
一聲聲呼喊,終於,葉飛從噩夢中醒來。他睜開雙眼,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柳若舞嬌弱的容顏。
她往日自是風華絕代,雖然冷酷,但從不嬌嫩。至於弱,那就更無從說起了,從三年前,到現在。單論本身的實力,葉飛絕對不是柳若舞的對手。
但是葉飛現在眼前的柳若舞,的確就是嬌弱。看起來很美,往日的清冷不在,但是好生脆弱。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柳若舞開心了笑了起來,喜極而泣,一道道淚水打溼在葉飛臉上,終於將他驚醒。
“這是怎麼回事?我明明被人偷襲,就在龍魁那卑鄙小人的駐地生!”
這話沒有斥責,沒有怒氣,更多的卻是疑惑。畢竟龍魁並不在這裡,而且眼下柳若舞的狀況,有些不妙!
“你沒事就好了!那些事,等以後再……”
她太累了,話都沒說完,眼睛已然迷糊,昏昏沉沉,就要失去意識。
葉飛面色大駭,下意識的伸手,想要扶住柳若舞的身體。但是入手之處,卻是一片柔嫩,還有些溫熱和豐滿。
柳若舞一身衣衫涅槃焚燬,此番修爲不再,帝氣幻化的鳳袍,自是不見了。所以是不着寸縷,葉飛下意識伸手下,那自是和往日全然不一樣。
“咿呀”一聲,柳若舞一聲呢喃。似乎又強硬掙扎了一絲力氣,恢復了一些清醒。
葉飛也顧不得這些,趕忙起身,將柳若舞抱在懷裡,下意識就伸出手撫向柳若舞后背,要給她輸送真元。
“不用了!”
柳若舞仰看着葉飛,卻是搖了搖頭,握住葉飛的手,緩緩靠近自己的臉頰,“能死在你懷裡,這比我往日想的,要好太多太多,我很滿足!”
她微眯着雙眼,也不知是因爲太過虛弱,還是太過羞澀,臉色一片暈紅,顯得煞是可愛!
葉飛神色一怔,柳若舞突然間的改變,並未讓他有任何不適。他意識深處,有那麼一絲記憶,他似乎和柳若舞生了什麼。
也不知怎麼回事,他內心深處,卻是生出了一股愛憐,顫聲道:“你不會死!我不讓你死,你就不能死!”
他說着這般話,連自己都不敢相信,身軀微微有些顫抖。
柳若舞感覺到了,她不僅沒有失望,反而是開心地笑了,“我很歡喜!”
這般話落下,她終於閉上了眼睛,很是勞累,很是疲憊。只輕輕喘着氣,一道弱過一道。
“不要——”
葉飛腦海間,一瞬間閃過昏迷中的所有畫面。而有關柳若舞的 ,最是閃亮。
他看到了滿天寒冰,看到了鳳凰涅槃,看到了以自身生命力救治他的所有過程……
他明明感覺到了所有,但是那時的他,卻是什麼都做不了,就如現在這般。
一種痛苦,久違的痛苦,再現心房。他喉嚨微微有些哽咽,周身多了那麼一絲無力感。
“若舞!若舞!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懷中漸漸失去氣息,失去生機,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感覺到了溫熱的消散,漸漸化作冰冷。
那是比冰鳳寒煞,比亙古寒風,比世間無數冷血之事,都更要森冷的存在。
就好似無盡九幽,沒有陽光,沒有希望。
他想要扼制這種感覺,他緊緊抱住柳若舞,但是這有什麼用?他根本什麼都做不到!
痛到深處,再無處可痛!
“啊——”
仰天嘶吼,好似來自黃泉血海的吶喊。四周寒冰封鎖的空間,終於碎裂。那痛至心扉,痛到靈魂深處的苦悶,將深淵鉅艦內所有人驚醒。
就在秋香的離開,將龍社龍營撕成兩半的時候。悄然無息的,柳若舞卻是葬送了生命,不爲人所知。
陳圓圓衝了過來,當她看到這一切,整個人呆立當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鳳舞九天的姑娘們出現了,一個個神色呆滯,根本接受不了眼下情景。有人悲泣不成聲,站都站不住,只能互相攙扶。
妙木齋的弟子也出現了,她們原本是有些憤怒的。因愛生恨。秋香的離開,她們只能歸結到龍社其他人身上。
甚至有人隱隱怨恨葉飛,然而看到葉飛痛苦地抱着柳若舞嘶吼的情景。那股怨氣,不自禁消散,化作無數擔心。
柳若舞這般狀況,何嘗又不是秋香當下可能的遭遇。
儘管不明就裡,但是衆人都看出來了。葉飛死而復生,徹底恢復,是柳若舞葬送了生命換來的。
龍社衆人,本該笑的,龍營中人,本該跳的。苦苦期待了十數天的場景,日思夜想的事情。如今就生在眼前,他們卻是沒有半分喜意。
有的,只是哀婉。無盡的哀婉,爲柳若舞而悼念!
這裡的波動,穿過深淵巨鯨重重禁制,將所有人吸引過來。
諸葛清明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他們十數日謀劃,甚至無意間讓得秋香和上古看守者離開。
他們以爲失去的夠多了,以爲自己成功之後,一切都可以挽救。然後,如今葉飛死而復生,那般想當然的事情,並未生。
這等時刻,他們才知道自己錯了。這種錯無可挽救,也無可避免。再來一次,可能還會如此。
但錯就是錯!哪怕他是必然生,也不能推諉無視。
沒有人說話,也不需要人說話。此刻還能說什麼呢?
最先堅強起來,卻是柳若舞的姐妹們。陳圓圓已然接受了這般事實,緩緩走到葉飛身邊,脫下外衣,小心翼翼的蓋在柳若舞背上。
“她一心赴死,爲你而死!我怎麼勸,都勸不住!”
葉飛通紅的雙目,極爲僵硬的扭過來,“你勸不住?難道你不會叫人嘛?你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做這等傻事?”
他面色瘋狂,痛失柳若舞之後,他卻是毫無緣由的,將罪過怪在了陳圓圓身上。
此刻他根本不講道理,也無道理可講。
衆人一片怔然,陳圓圓面色一滯後,卻是陡然笑了起來,“的確怪我,怪我無能!她已經走了,和她說些悄悄話,讓她安心上路,不要有任何遺憾!”
葉飛聽了這話,神色微微一呆。那股瘋狂,一瞬間消散,抱着柳若舞,緊緊將她擁在懷中。
“若舞,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內心是有些歡喜的。我很清楚,那種感覺到底意味着什麼,只是我……”
他說不下去了,難道要說自己死而復生,心中只有仇怨,沒有愛的資格?
他這一刻,已然沒了什麼顧忌。
去******拓跋昊天,去******聖武殿堂。他死過一回,他不在乎再死一次。一個人若是連愛與歡喜都不能,哪又何必活着?
他葉飛重生,上輩子的恩怨固然要了結,但是無視身邊生的一切,又是何其殘忍?
與其這般,重生也沒有半分意思!
“若舞,我對不起你。我現在纔看開,但是你已經……”
一道道淚水灑落,泣噎不成聲!
“算了!你既然現在明白了,那就放她走吧。她犧牲自己,讓你死而復生,不是讓你悲痛欲絕,有更合適的人,在等着你!”
陳圓圓哀嘆一聲,旋即就要奪過柳若舞冰涼的軀體。
“不要!”
葉飛那裡肯讓,緊緊將柳若舞擁在懷裡,甚至極爲粗魯的撞開陳圓圓。
這般狀態,衆人惋惜,衆人感動。但是看在陳圓圓眼中,卻是勃然大怒。
“啪”
一巴掌甩在葉飛臉上,喝道:“葉飛,還有更需要的人等着你!你要是在這裡浪費時間,日後可別再後悔!”
這一聲振聾聵,這一巴掌將葉飛打蒙,他朦朦朧朧,在柳若舞的那般記憶當中,又看到了另一個人。
“秋香,秋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