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等不願見城破民亡,誓與雲夢城共存亡!”文安邦咬牙,這個事實讓人難以啓齒,“我若是和那賊子一同去了,不顧百姓死活,與劊子手何異?雖一人,綿薄之力,願喚醒朝中同僚之血性。”
文安邦再叩,他身邊的那些同窗好友,也紛紛跪倒在地,只言:以身報國,城在人在,城滅人亡。
“先生快快請起!”就連陳將軍也不免感到一陣悸動,多年沉寂的熱血也涌上心頭,連忙將衆人扶起,語氣中也帶上了幾分敬意。
“軍心不可動搖,諸位先生,此事萬萬不可輕傳,否則,無需那妖軍攻打,守軍軍心渙散,如蟻穴潰提,後果難測。”陳將軍嘆了口氣,他深知,這個消息若是傳出去,軍心動搖,雲夢城立刻就會被攻破。
三萬士兵苦苦堅守,爲的便是等待府尹大人抵達郡城,向那邊的駐軍求助。若是衆兵士得知府尹放棄自己,逃命而去,會作何想?軍心渙散都還是輕的,只怕這羣士兵瘋狂之下,什麼事情都做得出。
“這個我們自然省得,只求將軍予我等兵刃盔甲,好上前殺敵!”文安邦點了點頭,他雖不知道治軍之道,但也知道治民方針,軍心與民心,一旦生恐慌,將是最恐怖的災難。
雲夢城就曾生數起難民衝擊官府糧倉的事件,天災**,農民顆粒無收,餓殍遍野,又有有心人散佈謠言,說官府要提高糧食價錢……一來二去,立刻就產生了巨大恐慌,城裡的商鋪、居民閉門不出,難民舉起鋤頭鐮刀,向官府衝去……
文安邦親歷過這些種種,自然更清楚,絕望之下的人心,纔是最可怕的東西。只要有人隨便吹鼓一下,恐慌的人們,立刻就會失去理智。
“諸位先生可想清楚了,這戰場之上,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陳將軍嘆息道,他雖然勸慰,但也從幾人的眼中,看出了決然和堅毅,心中不禁悲涼:我大乾朝中,若盡如諸位先生者,疆域何止遼闊一倍?
“哈哈哈,吾意已決!”衆人相視一笑,握緊了拳頭,異口同聲道。
“好,同生死,共患難,我陳冰替雲夢城百姓,拜謝先生!”陳將軍喚來左右,取了最上等的五套皮甲兵刃,又取了一罈老酒和六個大碗,端着酒單膝下跪,“諸位先生,請受我一拜!”
說罷,一飲而盡。衆人連忙擺手,將陳將軍扶起:“這雲夢城百姓,終究還是依仗將軍,將軍何必妄自菲薄,我等哪裡能受此一拜?”
五人說完,飲盡碗中烈酒,**的美酒,刺激且麻痹着衆人的神經,原本還有的幾分害怕和顫慄,頓時煙消雲散。
“諸位先生還有什麼要說的,我可託親兵給家人帶去?”陳將軍沉聲道,這便是遺言了,誰也知道,這幾個柔弱的書生,上了戰場,是什麼下場。
“安邦來吧,他的文采最好,當時鄉試考了第二,比咱們都高哩!”有人笑着提議。
衆人紛紛附和起來:“對對對,安邦的文章,就連先生也稱讚不已,合該他來寫。”
“嗯,安邦你來吧。”
衆人的提議,讓文安邦不能推辭,他只能笑着點了點頭。陳將軍見狀,親自取來筆墨,將上等宣紙攤好,磨好墨:“請!”
文安邦徑直走到拿案几前,端正的跪坐下,束起頭,撩起長袖,執狼毫沾上徽墨,在白紙上一筆一劃的寫着。他神情嚴肅,一筆一劃都下手極重,彷彿孩童學字一般,筆力幾乎要入木三分!
“捨生取義,殺身成仁,願以匹夫之力,警醒天下!”短短十八字,彷彿用盡了文安邦所有的力氣,他臉色有些蒼白。寫罷最後一字,將筆拋去,抽出腰間的佩劍,割開手掌,血淋淋的在落款處以鮮血寫下自己名字。
其餘四人,也紛紛割破手掌,血書自己姓名,隨後仰天大笑,高唱着不知名的鄉間俚曲,相互執手走出營帳。
人生當如此,有好友相伴,爲國爲民,共赴絕境,雖死不悔,夫復何求?
“真是忠義書生,文死諫,武死戰,與這幾人相比,那府尹卻不如****!”看着幾人決然瀟灑離去的背影,陳將軍也不免握緊了拳頭,喚來左右,將這份承載着書生意氣、承載着捨生取義的沉重血書收好,又吩咐道:
“把這血書呈與冠軍侯,再把消息告知朝廷,我倒要看看,這個府尹大人,有多大的能耐!”
冠軍侯也是儒門書生出身,向來都對朝廷中的**看不過眼,這次有文安邦等人的血書,這府尹想要再安穩坐下去,只怕就難了!
“我等雖然身死,老賊卻也不要想好過!”望着那兩個快馬離去的親兵,攜陳將軍大步走出了軍營,準備最後的迎戰,“文人尚且不懼死,我又怎會偷生?”
“將士們!”陳將軍站在營帳外,冷喝一聲。
“在!”衆親兵、士兵, 紛紛跪倒在地。
陳將軍抽出長劍,咆哮道:“隨我齊去殺敵!”
“喏!”
三萬士兵,堅守一天已經是極限,如今半日時間過去,損傷三分之一的士兵,四面城牆,已經有三面都岌岌可危了。
渾身浴血的文安邦,手中長劍已經出現了不下十個豁口,劍刃都已不再鋒利,他的手臂痠痛,不自覺的顫抖。汗水混合着不知道是別人還是自己的血水,沿着臉頰流入嘴裡,苦澀鹹腥。只不過,他的心裡更加苦澀。
懷裡的人被長槍貫穿腹部,奄奄一息,眼神逐漸渙散,張着嘴,艱難的喘息着。
“文才,你堅持住,不會死的!不會死的……”文安邦顫抖着,豆大的淚水滾落,嘴裡愈的鹹腥。
“安邦,我……我不行了……如果,如果……”文才緊撰住文安邦的手,兩隻沾滿鮮血滑膩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他虛弱道,“如果,你能……活下去……的話,回到……鄉里……記得告訴,告訴詩詩……其實,我……很想……”
文才張了張嘴,嘴型停在“她”字上,最後一個字並沒有說出來,眼神便徹底失去了光彩,頭一歪,手也無力的從文安邦手中滑落,徹底的死去了。
“啊……”文安邦咆哮着,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他從好友手裡,取過那柄同樣破舊不堪的長劍,不顧一切的朝那妖魔殺去。
一幕幕如地獄般的場景,在雲夢城的城牆上重複,妖魔們早已經習慣了這些,沐浴鮮血,只會讓他們更加興奮。在妖魔的觀念之中,人類只不過是食物罷了,就向人族不會對食用的豬羊長沙憐憫一般。
“不怕死的傢伙,嘻嘻嘻,就讓姐姐給你解脫吧!”朱媚手執長弓,她的八隻眼睛,讓她比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視力和視野範圍也比一般妖怪要好得多。所以,她的武器是用自己的蛛絲,煉製過上千年的獵魔弓。
朱媚看着手持破爛雙劍,眼眶通紅,咆哮着不顧一切的文安邦,舔了舔嘴脣:姐姐最喜歡這種毛頭小子了,若不是在戰場上,定要用蛛絲纏了回去,慢慢享用一番,再一片一片的把肉割下,細細品味。
“死吧!”朱媚凝聚靈氣,張弓搭箭,卻不想,才拉開獵魔弓,卻猛地聽見一陣玄奇號聲。
這是隻有妖魔才能聽到的鳴金號聲,代表着撤退的信號,這信號響起,所有人都要撤退,否則就是違抗軍令。輕者杖責一百,削弱軍職軍功;重者處死,相當嚴格。曾經有幾個妖怪桀驁不羈,仗着自身本事想要違抗軍令,被太一出手鎮壓殺死,從此再也沒有妖怪敢違抗。
“嘻嘻嘻,小相公,今日算你命大,姐姐我心情好,就不殺你了……”朱媚笑着朝文安邦拋了一個媚眼,旋即仰頭長嘯一聲,她所統領的後軍部隊,紛紛如潮水般退卻。
有許多妖怪的刀刃甚至都要砍在敵人頭上,也在最緊要關頭停了手,收回刀子,紛紛退卻。
“殺……殺!”文安邦紅着眼睛,眼珠里布滿了血絲,手持雙劍,機械的朝着身前不存在的敵人揮劍砍殺。
“退了!妖軍退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高喊起來,看着那如潮水般退卻的妖軍,癱坐在地,嚎啕高喊着。
不一會兒,雲夢城城牆之上,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高呼。士兵們在泄,泄這生死之間的一段驚心動魄,或許,這妖軍撤退再遲一丁點兒,又會有不少人死在妖怪刀下。
甚至許多人,都已經半腳踏入鬼門關,眼見着那鋼刀迎面斬來,避無可避。可偏偏,在他已經認命的那一刻,妖軍退了,乾脆利落,不帶半點猶豫。
劫後餘生,衆人哭喊着,慶幸着,狀若癲狂。
“殺!殺!”文安邦揮舞着雙劍,雙目無神,如同一架不斷重複同樣動作的機械般,即便他的雙手已經沒有力氣,卻依舊手起刀落,無力揮下。
“住手……”同樣渾身浴血的並不止他一人,陳將軍帶着所剩無幾的親兵趕來,看着一幕幕慘烈場景,也不免心酸;看着這位平日裡溫文儒雅的書生官員,無神的揮砍着,陳將軍無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