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呢!拿酒來!”川樸醉醺醺地怒喝,他迷迷糊糊地把手中的啤酒瓶子底朝天地倒過來,伸出舌頭去舔,“拿酒來啊!”
“爸……已經沒有酒了。”川小北小心翼翼地提醒。
“混賬!”川樸勃然大怒,把滿地的啤酒瓶子全部踹翻了,他掄起手中的酒瓶子朝着牆邊的川小北狠狠地砸過去。
這個醉漢沒什麼準頭,酒瓶打着轉從川小北的頭頂上飛過去,撞在牆壁上粉碎,玻璃碴子飛濺。
玻璃碎片迸濺在男孩的臉上,川小北嚇了一跳,他看得出來父親是真砸,好在沒有命中,如果砸中了,自己恐怕當場就頭破血流。
川樸又輸錢了。
川小北今天晚上放學回家,看到門上有刀砍的痕跡,有人用紅油漆在牆上噴着“欠債不還死全家”,他這才知道川樸在外面借了高利貸,連本帶息已經欠了好幾萬,川樸把這筆錢全部押在了賭桌上,輸得一乾二淨。
除了兒子川小北,家裡能賣的東西已經被川樸賣光了。
男人趴在桌子上,他在發愁……川樸知道那幫放高利貸的人有多兇狠,敢放高利貸的都是社會上的混混惡棍,他們看上去人模人樣西裝革履,其實本質上是一幫無法無天的暴徒,如果你欠了他們的錢,第一次他們會打電話,禮禮貌貌地請你還錢,但如果你還不上了,他們就會立即變臉,再來時就會帶上球棒和砍刀。
他們今天帶人上門叫罵潑油漆,明天就能把你綁了用手腳來還債。
川樸很後悔招惹了那幫人,他很害怕哪一天自己會被綁架砍了手腳。
“出去買酒,給我出去買酒……”川樸指了指門口,“你撿破爛還有點錢吧?去買酒回來。”
川小北沒有動彈,川樸眉頭一豎,猛地一拍桌子。
“去啊!”
“爸……我……我還要寫作業……”川小北低聲說。
“作業?”川樸一怔,搖搖頭,“不用做了,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去上學了,我已經跟你孫叔叔說好了,你不用上學了,下個禮拜開始就去孫叔叔的廠子裡上班。”
川小北呆住了。
“什……什麼?”
“趕緊給我買酒去買酒去,你那些作業也不用寫了。”川樸不耐煩地揮揮手,“明天我找個時間把你那些作業啊課本什麼的都當廢紙賣掉。”
Www▲ttk an▲¢o
“你……你怎麼能這樣?”川小北渾身發抖。
“啊?怎麼了?”川樸擡眼瞄了他一眼。
“我不去廠裡。”川小北鼓起勇氣,“我不會去的。”
川樸愣了一秒鐘,暴跳如雷。
“反了你了兔崽子!”他隨手拎起一個酒瓶子哐地一聲砸碎在地板上,擡腿跨過來,挽起袖子揪住川小北的衣領,擡起蒲扇大的巴掌,“你他媽的再說一遍試試!”
往常這個時候川小北就該聳了,但這一次他不知哪來的勇氣,拼着一口氣梗住了脖子,死死地盯着川樸的眼睛不後退。
“我不去!”川小北大喊,滿臉都漲得通紅。
川樸一巴掌扇在男孩的臉上,後者被打了個趔趄,捂着臉倒在地板上。
“我告訴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這事由不得你,手續我都給你辦好了。”川樸指着川小北,“我明天就去找你們老師,讓你滾蛋回家。”
川小北慢慢爬起來,半邊臉腫得老大,他看了川樸一眼,轉身出門,川樸在身後把門“砰”地一聲鎖上了。
“出去就別回來了!死外面吧!”
·
·
·
川小北獨自一人行走在街道上,時間已經到了半夜十二點,馬路上早就沒有了行人,昏黃的路燈下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影子。
川小北不知道在外面遊蕩了多長時間,他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襯衫,在夜風下瑟瑟地發冷。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有年輕的情侶,手裡拎着購物袋有說有笑,有父親騎着電動車,車後座上坐着正在上幼兒園的兒子,還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和上班族,他們與川小北擦肩而過,每一個人都在急着回家,他們行色匆匆,期待見到家裡溫暖的燈光和笑臉。
最終只剩下川小北一個人無處可去,他茫然地穿過人潮,站在立交橋上遙望遠處萬家燈火,每一扇窗戶後都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川小北不明白爲什麼千萬人當中就唯獨自己如此不幸,他的家在陰暗潮溼的小巷子裡,父親是個酒鬼加賭徒,母親早就不見了蹤影,每天都有人上門討債,討債的人把屎尿倒在他的家門上。
臉頰還在火辣辣地疼,川樸那一個耳光用了全力,到現在爲止川小北的一隻耳朵還在耳鳴,嗡嗡地響,什麼都聽不到。
川小北捂着臉頰坐在立交橋的邊上,腳下是來來去去的車流。
他不想去什麼機械廠裡上班,但他無力反抗父親,川樸已經爲他辦好了手續,他無處可逃,逃到學校裡,川樸會帶人來學校抓他,逃到外面去,川樸會報警把他逮回去。老師同學不會阻止川樸,因爲他們巴不得自己早點滾蛋,警察也不會阻止川樸,因爲他們只關心走失兒童,兒童回家了就是大功一件任務完成。
不會有人過問川小北的死活,因爲他只是個上初中不懂事的孩子,川樸是父親是成年人,所有人都是站在川樸那一邊的,川小北孤立無援,在這個世上不會有什麼人會來幫助自己,世界,社會,學校,老師,同學都是冰冷的,他只會淹沒溺死在他們的惡意和冷漠裡。
就算你竭力伸出手來想抓住什麼,那些人也只會擔心你的手弄髒了他們衣服。
偌大的世界,其實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川小北忽然想如果自己從未出生過就好了。
“廢物……你爲什麼不去死啊?”川小北望着腳底下的路面,輕聲說。
廢物,你爲什麼不去死?
你爲什麼不去死?
爲什麼不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第一次,川小北想到了自己或許可以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