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幽幽用筆把名單上的最後一個名字劃掉,然後丟開紙筆,慢慢趴下來,目光落在桌角的舊檯燈上。這檯燈不知道是誰留在這裡的,白色的燈罩已經陳舊發黃,塑料外殼上有一條細細的裂紋,路幽幽伸出手,輕輕一按開關,“吧嗒”一下,燈泡亮了起來。
女孩趴在桌上怔怔地注視着燈光,不知道在想什麼。
“咔嚓——”一聲,身後的房門被推開,師姐氣喘吁吁地拎着大包小包進門了,她把手中的袋子堆在地板上,鬆了口氣,然後把身後的房門關上。
“珀莉,吃晚飯啦!你也餓壞了吧?”源心葉一屁股坐下來,從袋子裡掏出漢堡蛋糕餅乾和可樂,揭開包裝紙,大口大口地咬了下去,狼吞虎嚥,看樣子是真餓壞了,“媽的……美帝活該完蛋,我跑了三條街,腿都軟了,才找到一家開門的便利店,這鬼地方天一黑就沒人了。”
路幽幽走過來挨着她坐下,撕開面包的袋子。
一股淡淡的酸味直衝上來,女孩皺了皺眉頭,她不確定這是番茄醬的味道,還是這麪包過期變質了。
路幽幽沒有再多想,一口咬了下去,管它是不是真有問題,這個關頭能吃就是戰鬥力。她今天一整天滴水未盡,早就餓過了勁,但食物一入口又勾起了強烈的飢餓感,整個胃似乎都扭成了一團,路幽幽兩三口就消滅了手上的麪包,而且越吃越餓。
兩個女孩都不說話,坐在地板上埋頭大吃,狂風掃落葉,好似兩個半年沒吃飽飯的女流浪漢,什麼麪包蛋糕漢堡餅乾都往嘴裡塞,丟了一地的包裝紙。
“誒……我說……”源心葉把蛋糕丟進嘴裡,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頭,再喝了一大口可樂,這才稍稍緩了過來,終於有餘力說話了。
“珀莉,今天是最後一個嗎?”
路幽幽嘴裡塞滿了食物,只能點點頭。
源心葉長出了一口氣,靠在牆上,“總算到頭了……我真是受夠了,管他有沒有結果,我不想再跑一遍了。”
路幽幽把食物嚥了下去,低着頭,神情有點萎頓。
“師姐,我很抱歉……”
“你幹嘛要道歉?”源心葉展顏一笑,“珀莉的事就是我的事,沒結果又不是你的錯。”
兩個人終於把名單上的人都拜訪了一圈,最後一個人是達特茅斯學院的某位教授,路幽幽和源心葉昨天晚上趕到了新罕布什爾州的漢諾威,這個小鎮坐落在偏僻的美國東北部,不再是芝加哥那種國際都市,兩人足足坐了五個多小時的大巴纔到達目的地,一路上寒風刺骨,源心葉嘴都凍歪了。
這段時間兩人東奔西跑,計劃常常臨時變更,在芝加哥時源心葉還能預訂半島酒店這樣高檔的下塌處,腳下就是繁華的密歇根大道,但到了新罕爾布什她們就只能縮在簡陋的汽車旅館裡過夜,坐在四面透風的房間裡啃冷麪包。
在大多數情況下源心葉和路幽幽都是很狼狽的,一開始她們還能飛來飛去妝容精緻,裝作是出差的跨國公司商務精英,但到了後來,兩人一人揹着一個大揹包,風塵僕僕,沿着公路徒步找順風車,怎麼看都是在山野裡摸爬滾打的資深驢友。
用源心葉的話來說,一個強大的女人,要端得穩高腳酒杯,也要扛得起天然氣罐。
師姐就是一個很強大的人,她一隻手就能扛得起煤氣罐,路幽幽跟着她,也硬着頭皮堅持了下來。
但是很遺憾,她們不遠千里輾轉抵達達特茅斯學院,這位教授在搞清楚情況之後婉拒了兩位的請求。
到目前爲止,路幽幽整理出來的那張名單已經全部找完了,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被她劃掉了。
“珀莉……現在該怎麼辦?”源心葉問,“我們孤立無援啊。”
路幽幽挽起垂落的髮絲,起身坐在牀上,有點發呆。
她很無力,隨着遭到一個接一個的拒絕,她的希望就越來越小,現在連最後一個人都不肯幫忙,希望已經徹底破滅了。
“珀莉,你已經盡力啦。”源心葉爬上牀來,趴在路幽幽的身邊,“你只是個學生,這些事本來不該由你來做……你做到這一步已經足夠了。”
路幽幽扭過頭來。
師姐捏了捏她的臉頰,然後把她摟進懷裡,兩人一起躺在牀上。
“真的足夠啦,你已經做了你力所能及的所有事,失敗又不是你的錯,不要再沮喪啦,來來來,給我笑一個。”
“我不是沮喪。”路幽幽低聲說,“我只是不甘心啊……我們花了這麼多時間和精力,結果居然一無所獲,就算能爭取到哪怕一個人,我們都不算是白跑一趟。”
“你一向都這麼好強。”源心葉笑了笑,“但他們不肯幫忙,你又能有什麼辦法呢?我們又不能拿槍指着他們。”
“如果溫伯格教授肯幫我們就好了。”路幽幽嘆了口氣。
源心葉聳聳肩。
“那種大牛肯定是不會隨便給什麼人站臺的,我們又不是他的什麼人,希望本來就很渺茫。”
德州大學奧斯丁分校的史蒂芬·溫伯格教授是兩人的重點爭取對象,也是她們最早拜訪的幾位大神之一,但很可惜兩人未能說動對方。
路幽幽趴在牀上,沉默了很長時間。
“師姐,咱們明天回去吧。”
“回普林斯頓?”
路幽幽點了點頭。
“你要放棄了?”源心葉問。
“沒辦法了。”路幽幽說,“車到山前是死路,船到橋頭自然沉,我們的船已經沉了,再耗下去也無濟於事。”
“好吧。”源心葉麻利地打開筆記本電腦,“我這就訂回去的機票……我已經好幾天沒有洗澡了,身上都要餿了。”
路幽幽擡起胳膊,搭在額頭上,她決定放棄了……師姐說的沒錯,她做的已經夠多了,無論是從愛國情懷還是從學術精神上來看都無可指摘,她們倆幾乎跑遍了美國全境,不少人都認爲她們的行爲非常荒唐,對撞機造還是不造,有多大的利益和弊端,自有人會去操心,這關你們什麼事?
路幽幽覺得自己搞了一場浩大的行爲藝術,就像是《阿甘正傳》中要跑步穿越全美的主人公一樣,現在這場瘋狂的行爲藝術該落幕了。
她們應該回到正常的生活當中去。
源心葉忽然伸手戳了戳路幽幽。
“師姐?怎麼了?”
師姐盤腿坐在牀上,愣愣地注視着電腦屏幕,喃喃地說:“珀莉……我認爲我們的船還沒沉。”
路幽幽愣住了。
“我收到了一封郵件,有人讓我們過去跟他談一談。”
路幽幽一骨碌翻身爬了起來。
“誰發來的?”
源心葉扭過頭來,“史蒂芬·溫伯格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