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最近最熱鬧的兩件事,一合一離。“合”是慕容尚書府的大爺要續絃,定親了,定的竟然是“貞潔賢德”名聲幾乎傳遍整個大周的蓮居士,即於家那位自己束髮獨居的曼蓮姑娘。
“離”則是素來自稱“不孝”的金舌頭終於被金老太爺公開趕出了金府,並聲稱斷絕父子關係,金老夫人爲此與金老太爺和離,帶走了所有嫁妝和陪嫁的下人,搬到自己的的一個嫁妝院子裡去了。
無論是“合”還是“離”,兩件都是無比震撼的事啊,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談論。
不過,讓金家大爺措手不及、無處可躲的是,關於金府驅逐金喜達的那些談論確實讓人難堪不已,可惜難堪的不是金喜達,而是金老太爺和他。
也不知是誰,把多年以來他們對金喜達做的那些事全都抖了出來,包括“要取心頭血”那樣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本來這些事只是在小範圍的貴族圈內流傳,而且都是似是而非、沒有完全揭破,現在卻大面積鋪開了,時間、原由、涉事郎中、詳細經過、已經那個當年所謂“奄奄一息,沒有同胞骨肉的心頭血救命就要死掉的金家大爺現在白白胖胖的形象都在各大茶館的說書先生嘴裡被描繪得有聲有色。
還有那金老夫人,如果不是忍無可忍,誰會在這麼一把年紀和離?
於是,罵聲如潮水一般涌向金府,甚至累及整個金家。這樣寵庶滅嫡的事發生在金家,還有誰敢將女兒嫁到金家?外間還有一種說法:金家萬萬不能嫁,不過想做姨娘的,一定要去金家,金家可是姨娘、庶子們的天堂。
族人慌了、怒了,涌到族長那兒去鬧事,要族長嚴懲金府,以挽回金家的聲譽。他們不知道的是,可憐的金家族長正在牀上哼哼唧唧呢,金府先斬後奏,沒有先跟族裡說一聲,就將金喜達驅逐出去,還讓金老夫人和離了,族長一聽到消息,當場就病倒了。
金府裡也亂了,幾房夫人的孃家都高調聲明與她們斷絕關係,雖然嫁給庶子的也基本上都是庶女,但正因爲是庶女,孃家更不願意讓她們夫家的惡臭名聲牽累自家的嫡女、嫡孫女不是?
金府的人現在都不敢外出了,否則準保帶着滿頭滿身的臭雞蛋、爛菜葉回府。
最慘的是金大爺的同胞妹妹,直接被夫家休了回來,日日哭鬧。
金老太爺嗆天哭地,大罵:“孽子!孽子啊!老天怎麼不劈了他?”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把所有事情詳盡捅出去的必然是金喜達。否則那位已經離開京城多年的郎中怎麼突然又回來了?
金老太爺恨不得把金喜達抓來面前當面掐死他。可是現在他已經公開與那孽子斷絕父子關係,連唯一跟金喜達有關係的金老夫人都已經和離出府了,哪裡還叫得來人?
就在這當口,玩心乍起的皇上還要來加點刺激湊熱鬧,故意讓人透出風聲,說金喜達又立下大功,是時候給他封爵授以官職了,還說既然脫離了父子關係,不如干脆脫族?
消息傳到金家族長和幾個族老耳朵裡,臥病在牀的族長一下子跳了起來:“出族!出族!不過該出族的不是文俊,是那喪良心的幾父子。
族人意見一致,熱烈擁護族長的決定,連金老太爺那兩個同樣不成氣候的嫡親弟弟都大聲響應,一定要將辱沒祖先的金老太爺一家趕出金家,不能委屈了文俊侄兒。甚至還竊喜,萬一金喜達真的得了爵位,又不成親生子,以後爵位會不會落到他們孫子身上?
爲避免夜長夢多,金家當天就開祠堂請家法,將金老太爺及金府的人全部驅趕出族。
強撐着回到金府,一進門,金老太爺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金家大爺站在院子裡,聽着周圍人仰馬翻、鬼哭狼嚎,卻是兩眼空洞,沒有反應。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不是該風風光光地翻身做長子嫡孫,然後得意洋洋地看金喜達的笑話麼?一個因“忤逆不孝”被趕出府,連累母親都被休棄的人再能幹、再得寵又怎樣?照樣要遭千人萬人唾棄,即使皇上也會受不住捨棄了他吧?
可是,爲什麼現在遭千人萬人唾棄的是他?被逐出家族的是他?
而那金喜達,還要封爵,還要當官?爲什麼?老天爲什麼如此不公平?他纔是長子,是長子呀!金家的一切榮耀和財富都應該是他的,他應該比金喜達強千萬倍的。
現在這個金府確實是他的了,可是……
金喜達此時正坐在母親廖氏院子的大廳裡,自從知道母親爲了給他以支持,毅然離開金府,放棄她最看重的“金府正房夫人”的位置,他每日都來探望母親,今天已是第五日,可惜廖氏一直不肯見他。
廖氏的貼身婆子管媽媽走了進來,無奈地搖搖頭:“老爺,老夫人讓您回去忙您自己的事,不用管她,她要自己靜靜。等老夫人想通了如何面對您,她會找您過來的。老夫人說了,請您放心,他有兒子,還有三個義孫義孫女,會好好保重身體。”
金喜達嘆了一口氣,站起身:“管媽媽,你跟我娘說,我已經不怪她了,娘生我養我,母子之間哪有什麼過不去的坎?你們好好照顧我娘,有什麼事就去永平侯府找我,或者傳個口信。”
管媽媽送了金喜達出去,長嘆一聲往回走。還好,老爺看起來已經原諒老夫人了,老夫人以後也算有了盼頭。老夫人以前那麼執着地要坐穩金府老夫人的位置又如何?金老太爺從來正眼都不瞧她一眼,一衆庶子庶媳自然也不把她放在眼裡。折騰了那麼三十多年,耗心又耗力,還跟唯一的兒子離了心……
好在,經了那麼多事,老夫人總算是想開了,也放手了。
本來金老太爺已經跟廖家保證了不會休老夫人,也不會打老夫人嫁妝的主意。不料在金老太爺公開宣稱與金喜達斷絕父子關係的當日,老夫人卻提出和離,威脅說如果金老太爺不肯籤和離書,就將金家人打永平侯府爵位的主意、並因此惱羞成怒驅逐金喜達的事,以及金家這些年的醜事張揚出去,還說反正她兒子不在乎金府,她也豁出去了。
金大爺本就打着主意將自己姨娘扶正,然後自己成爲嫡長子,正在因爲不能休了老夫人窩火呢,一聽她自個兒提出和離,趕緊攛掇金老太爺同意。反正將金喜達趕出金府了,金老夫人就算是和離,外人也知道她實際上是被休棄了,而且又不直接損害他們金府的名聲,何樂而不爲?
一開始,管媽媽還對老夫人堅持和離不能理解,畢竟,這麼大年紀了,和離以後怎麼過?老夫人悽然一笑:“我算計了自己兒子這麼久,也應該爲他做一點事了。金府以忤逆不孝之名將我兒趕出府,如果我默不作聲,不就是認可和坐實了我兒不孝?他是我的兒子,金府既然不認他,我還呆在那裡做什麼?
金老太爺一家被驅逐出族後的第三日,皇上果然封了金喜達爲“文遠侯”,襲十代。
金喜達苦笑:“皇上這是又想看熱鬧了吧?您就不能讓我清清靜靜地養病?”這下結親的、過繼的又要蜂擁而至了。
皇上哈哈大笑:“太清靜了,不適合你,熱鬧熱鬧,你纔可以看清身邊的人。至於養病,自己的心靜得下來就行。再說了,朕成日裡不得清靜,你是朕的至交好友,自然要甘苦與共。”
開完玩笑,皇上正色道:“朕最希望的,還是你能真正有自己的骨肉,爵位就是朕給他的見面禮。你若是怕那些人叨擾你,就趕緊找個好人家的姑娘成親吧。”
金喜達乖覺地趕緊轉移話題,再順着這個話題談下去,弄不好皇上興致一來,直接給他賜婚了。唉,看來皇上最近的心情真的很好啊!
如金喜達所料,他的周邊果然又歡騰起來,從宮裡回府,剛一下馬車,就見到金大爺向他奔來:“二弟,二弟,你總算回來了,父親病重,郎中說要讓他打開心結、心寬了才行,二弟,你趕緊跟我去見父親。”說着就伸手過來要拉金喜達。
“嗷”地一聲,金家大爺飛了出去,緊接着“啪”地落在地上。
南天揮了揮手上的馬鞭,“哼”了一聲,蔑視道:“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稱呼我們爺‘二弟’?有多遠滾多遠去!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南天的武功不好,每次都沒能護住他們家爺,爺出去執行危險的任務也不肯帶上他和北海,讓他們很是恨自己的無能。
不過現在面對的是被花酒掏空身子的金大爺,一腳就將他踢出了三丈遠,嗯,很有些成就感。
金喜達看都沒看金大爺一眼,直接進了府門。
永平侯府的大門關上,金大夫人才趕緊從樹後跑出來拉起金大爺,南天揮鞭子的時候她本想衝出來幫她相公的,至少耍潑鬧騰一下。沒想到南天一腳就將金大爺踹飛,還當着圍觀的人喝罵,而金喜達無事人似地走了。
金大夫人愣是嚇得不敢動,金喜達高傲,對他們一向不屑,但從不會動手,多是不予理會,所以金大爺纔敢來拉他。沒想到現在……
金大爺和金大夫人這下才真正領悟到,現在他們跟金喜達沒有一點關係,敢來騷擾找麻煩,就算被打死都沒地找哭去。
奎叔出來迎接金喜達,一邊回報着:“金家族長派了人來請老爺談開祠祭祖的事;您的叔叔,二老太爺想跟您談設宴慶祝的事;廖家太夫人也派了人來……對了,老夫人身邊的管媽媽也來了,還在大廳等着呢,說是帶了老夫人的話來。”
前面的那些人那些事金喜達都沒太在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奎叔回報的最後一句話卻讓他皺了眉頭,心裡掠過一絲苦澀。
管媽媽這麼快就來了?母親不是說要好好想想怎麼面對他嗎?這就想通了?呵,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像他想的那樣樂觀,能夠那麼快就變了。現在離了金家,母親更要將他和廖家綁在一塊,滿足他的控制慾和虛榮心吧?
本想讓南天去打發了管媽媽的,正要轉身回自己院子,金喜達又頓下腳步,想了想,還是去把話說清楚吧,也好讓母親和廖家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