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石峪位於彭澤縣西南的芙蓉鎮境內,西側是座海拔三百米左右的高山,山勢陡峭,東側也是高山,但是山勢較爲平緩,兩山之間是一條長長的峽谷,一條蜿蜒曲折的簡易公路依山勢向谷口延伸,出谷之後一分爲二,西南方向通向都昌,西北則通向浮樑,是日軍南下的必經之路。黃石峪大約五公里長,呈現兩頭狹窄,中間廣闊的口袋形狀,山谷之中丘陵起伏,縱深處山崖壁立,非常適合打伏擊。
察看過地形之後,白月海喜出望外,強烈要求在這裡佈下天羅地網,全殲日軍第九師團,給陣亡的將士報仇。在殲滅石原支隊的戰鬥中,日軍選擇第53師陣地作爲突破口,連續突擊十餘次,由於敵人是困獸之鬥,給守軍造成了很大的傷亡,有兩個團傷亡過半,所以白月海對此耿耿於懷。
孫百里雖然能夠體諒白月海的心情,但是卻不贊同他滇議:“這裡的地形雖然對我軍有利,但是卻不能把目標定得太高了!新二師南下誘敵,第167師還要防備日軍第三和第27師團,我們實際能夠投入的兵力只有第60.、61和你的第53師,即使加上集團軍司令部直屬的重炮旅等部隊,總兵力還不到六萬,而第九師團的兵力卻是兩萬八千多人,打圍殲太勉強了!”
廖啓榮補充道:“打的順利還好,萬一日軍抵抗比較激烈的話,戰鬥持續時間就要延長,距離最近的第三師團和第27師團肯定會大舉來援,第167師的壓力就太大了!”
展書堂感激地看了看廖啓榮,說道:“我一個師阻擊日軍兩個師團還勉強能夠應付,只要採取逐次抵抗的辦法就能把他們拖上個一兩天,但是第九師團發覺中伏之後,肯定會請求空中支援。等轟炸機一到,他們只需龜縮在山谷中固守,就能把我軍死死拖住,到時候,南路軍發覺上當了,也會不顧一切前來增援,這樣一來,不但圍殲不成,恐怕連脫身都困難!”
白月海不滿地說道:“照你這麼說,伏擊戰還用打嗎?”說罷氣呼呼地瞪着展書堂。連老同僚都不支持自己,白月海的確想不通。
孫百里對白月海笑了笑,說道:“伏擊戰當然還是要打得,但是要換一種打法!”接着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伏擊石原支隊的行動雖然很成功,但是第53師的傷亡也很大,主要原因就是低估了日軍頑抗到底的意志——陷入絕境的野獸往往比平常兇猛,殺傷力會成倍地增加。所以我們要避免這種情況,在大量殺傷日軍的同時降低自身的傷亡。此次伏擊,我決定採用‘圍三缺一’的辦法來打,這樣日軍有路可退,肯定不會拼死作戰的,待其潰退之後,我們三個師輪番突擊,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在不斷的追擊中殲滅其有生力量。到時候,只要死死咬住日軍,發揮我軍輕武器的優勢,與敵人近戰,即使轟炸機來了也未必敢攻擊。”
廖啓榮讚許地點了點頭,說道:“只要我們把時間把握的好,還是有機會擺脫飛機的,畢竟它們滯留在空中的時間是有限的!”
孫百里說道:“廖啓榮說的非常有道理!我軍此次作戰的要領是迅速果斷,大量殺傷日軍之後馬上撤退,絕對不可以戀戰!”
天空中沒有一絲雲,氣溫隨着太陽一起升脯並在午後達到了頂點。太陽已經變得像火一樣紅,把無盡的熱力輻射下來,烘烤着蒼茫的大地。樹葉在陽光中輕輕地着,一層淡薄的水汽在空氣中飄過,使遠處的景物變得模糊起來;迷惘的蒼蠅在樹林中間旋轉飛舞,發出刺耳的嗡嗡聲;成羣的知了聚集在枝頭,不知疲倦地鳴叫,似乎要把自己短暫的生命全部歌唱出來;乾燥的風突然狂暴地吹了起來,瘋狂地發着嘯聲,從地面上捲起乾枯的樹葉、樹皮和樹枝,在山谷之中盤旋而起,遠遠地拋出去。
王海趴在滾燙的岩石上,雙眼緊盯着山路的盡頭,耐心地等待日軍的出現,排裡的其他弟兄紋絲不動地趴在旁邊。儘管身上已經披了一層厚厚的樹枝,但是太陽的熱力還是使他汗流浹背,渾身溼漉漉,非常難受,軍服死死地粘在身上, 彷彿多了一層皮膚。汗珠從額頭慢慢流了下來,帶着一種鑽入心底的瘙癢,使人忍不住想用手擦一下。
下午兩點多鐘,正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汽車馬達的嗡嗡聲,戰士們精神一振,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山路的盡頭。
一輛卡車顛簸着出現在視野當中,敞開的車廂裡滿是荷實彈的士兵,一挺歪把子機架在駕駛室的頂部,機手警惕地掃視着道路的兩側,極力想發現一些異常。重建的第九師團全部由退役的原第九師團老兵組成,所以儘管成軍的時間只有幾個月,仍然表現出極高的戰術素養:氣溫已經超過三十五度,卡車上的士兵沒有一個人摘掉頭上的鋼盔,站立在車廂邊緣的士兵緊緊地握住手中的步,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卡車山谷之後,機手開始朝兩側的高山密林射擊,聲響起之後,幾十只鳥兒沖天而起,呱噪不休的知了也知趣地收聲,山谷裡陷入令人窒息的寧靜,只有令人昏昏欲睡的馬達嗡嗡聲在遠處迴響。
看到展翅高飛的小鳥,機手確認沒有危險,發出了可以通過信號,緊接着幾十輛滿載士兵的卡車從遠處駛來,在車隊的後面是排成四列縱隊的士兵。千萬雙軍靴同時擡起、落下,揚起滾滾的煙塵,使身着土黃色軍服的隊伍時隱時現,在幾公里長的隊伍後面是似乎無窮無盡的輜重車,在灰塵的籠罩下緩緩前行。隊伍的長度非常驚人,當最前面的車隊來到山谷出口的時候,後面的輜重車還沒有進去。
突然,山谷中響起驚天動地的巨響,泥土和石塊從山體上紛紛滑落,乾枯的樹葉也唰唰地掉落枝頭,最前面的卡車隨着十幾米高的烈焰騰空而起,變成一個耀眼的光球,接着四散開去。燃燒着的輪胎順着山路向前滾去,鋼鐵的部件砸在石壁上,發出丁丁當當的響聲;搭載的二十多名士兵無一例外地被炸得粉身碎骨,天空中落下一片紅紅的雨水。的爆炸力把路面炸出一個十幾米寬,兩米多深的大坑,徹底切斷了日軍前進的路線。
緊接着,各種口徑的炮彈從天而降,在道路的中間和附近爆炸,原本整齊的隊伍立即被炸得七零八落。與此同時,佈置在兩側高地上的輕重機也吼叫起來,把密集的彈雨向山谷中覆庚去。突如其來的打擊使日軍措手不及,慌忙臥倒在地,舉還擊;卡車上面的日軍急忙翻身下車,有的趴在地上,有的躲在車子底下,有的乾脆趴在屍體後面,胡亂地射擊;中間的步兵最先恢復了鎮靜,在軍官的指揮下,迅速搶佔谷中地勢較高的丘陵,用輕重機和迫擊炮還擊。
駕駛輜重車的日軍剛剛把腦袋從車窗了探出來,想看看前面發生了什麼事,一顆子彈從側面飛了過來,筆直地射進太陽,他的脖子一歪趴在車窗上,汽車搖搖晃晃地衝出十幾米遠,一頭撞在山壁上。
王海用力擦掉臉上的汗水,掉轉口,尋找下一個目標。這時候,幾顆機子彈打在身邊的岩石上,飛濺起來的石屑把他的臉颳得很痛。王海急忙伏低身體,朝子彈射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日軍趴在路邊的一塊岩石後面,用輕機朝這裡掃射着。王海左手托起身,對着日軍連開四,機手隨即向後倒去,胸前的軍服上綻開一朵猩紅的花。
當重炮旅的百餘門重炮連續進行了五次齊射之後,部隊開始衝鋒。戰士們跳出戰壕,從山坡上、密林中呼嘯而來,殺入敵羣,滿山遍野都是喊殺聲。
配備着防彈衣和半自動步的十九路軍戰士始終衝殺在前,用密集的火力擊退了日軍的反撲,把敵人向北驅趕。與此同時,觀察哨導引炮兵對日軍密集區不斷炮擊,幾乎每顆炮彈都帶走十幾條人命。日軍在短兵相接的戰鬥中很快敗下陣來,紛紛向來路退去,原本鬆散的人流越來越擁擠,儘管軍官死命地喊叫怒罵,卻無法阻止士兵爭先恐後地涌向唯一的缺口。
軍隊在隊伍的後面不徐不疾地追逐着,始終使日軍處在自己的射程以內,用密集的子彈把敵人成片地掃倒,彷彿剝洋蔥一樣把日軍層層剝下。每當日軍軍官在身邊糾集士兵,準備阻擊的時候,軍隊的炮彈總是準確地落下來,用無情的毀滅摧毀其繼續抵抗的意志。日軍終於意識到反抗是徒勞的,而自己的身後就是生路,最後連下層軍官也加入了潰退的行列,有組織的抵抗宣告結束。
王海從來沒有打過這麼痛快的仗:數不清的日軍擁擠在百米外的山路上,從這裡隨便開一都要打中一個以上的目標!更加不可思議的是,竟然沒有一個日軍開還擊,無論軍官還是士兵都在拼命推搡着身邊的每一個人,好讓自己逃出生天。
王海已經打空了五個彈匣,而身邊的戰友估計也差不多,滿地的子彈殼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他翻過身來,從子彈袋裡取出子彈,望一個彈匣裡面壓,而附近的幾個戰友都在重複相同的動作,只有輕重機還在不依不饒地射擊。
“王海,你打了多少發?”旁邊的戰士問道。
“五十發,你呢?”王海說道。
戰士笑着說道:“我只準備了三個彈匣。早知道跟殺雞一樣容易,怎麼也要多搞幾個!”
王海正準備說話,卻聽到班長的大聲呵斥:“你兩個別耍嘴皮子了,馬上要衝鋒了!”
緊接着排長大喊道:“弟兄們,上刺刀,跟我衝!”然後端着衝鋒跳了出去。
等到王海把彈匣裝好,刺刀安上,排裡的弟兄已經全部衝了出去,他急忙一躍而起,加入衝鋒的隊伍。
山谷裡的戰鬥已經尾聲,日軍在丟下數千具屍體和全部的輜重之後終於從谷口逃了出去,十九路軍按照預定的計劃在後面窮追不捨,絲毫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
這時候,天空中出現了十幾架塗着血紅膏藥的轟炸機,呼嘯着俯衝而下,準備支援自己的軍隊,可是映入飛行員視野的卻是一幕混亂的圖景:數萬個身影在山野之中狂奔,廝殺,到處是硝煙和火光,炮聲不絕於耳。軍隊灰色的軍服在沾滿了灰塵之後和日軍的土黃色軍服幾乎變成了同樣的顏色,從空中根本分辨不出來,更何況,在追擊當中,雙方隊伍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完全是一片混亂。
轟炸機連續轉了十幾圈之後,仍然感到束手無鉑最後只好返航。
十九路軍按照既定的策略,三個師輪番上陣,窮追猛打,把日軍一直追出十幾公里遠。雖然第九師團長極力想恢復秩序,擺脫潰敗的局面,但是在軍隊雪崩般的攻擊下,迅速失去了信心,帶着滿腹的不甘心向馬當逃去。
剛開始,日軍還沿着道路跑,後來發現無法擺脫追擊,於是紛紛朝四周的山林逃竄,使軍隊很難再聚殲。孫百里接到前線的報告之後,果斷命令部隊停止追擊,回頭來打掃戰場,準備撤出戰場。
這時候,落日的餘暉已經灑滿了天際,與戰場上火光交相輝映,形成一幅奇妙的圖景。道路的兩邊滿是被日軍遺棄的物資裝備和傷兵,有的僵直地躺着,有的不停地着,口中發出可怕的叫聲。大發慈悲的十九路軍戰士用步抵近射擊,結束了他們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