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道粉白的月洞門,眼前就是浩瀚無際太液池了。此時滿池的碧波在月光下粼粼閃爍着。一陣微風拂來,夾岸的柳浪此起彼伏。
齊雲灝揹着手佇立在岸邊,望着遠處黛色的宮牆,良久不語。
“皇上,夜深了……。”劉謙益猶豫再三,終於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開了口。
“嗯。”齊雲灝垂下眼,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傳旨,讓長春宮瑾妃接駕。”
是夜的長春宮裡,銀鉤斜掛、帷幔低垂。紅燭在芙蓉紗罩內不時爆出燈花,照亮了紫檀雕屏上的金箔牡丹。
瑾妃秦洛裳身着雪白的雲紗長裙跪在屏風前,抹胸上兩朵繡工繁複的芙蓉花襯得她雙頰凝脂,冰肌如玉。
“臣妾恭迎聖駕,吾皇萬歲、萬萬歲。”櫻脣啓處,嬌聲柔媚如空谷啼鶯。
“起來吧。”齊雲灝伸手扶起了美人。
瑾妃順勢偎在君王的懷中,一雙含情妙目盡數停留在他俊美而高貴的臉龐上。
“臣妾數日不見天顏,只道皇上將臣妾忘了……。”青絲堆雲的髻上八寶金鳳一閃,兩顆清淚便順着瑩潔的臉蛋滑落下來。
齊雲灝望着懷中的瑾妃微微一笑,低聲問道:“這麼說,你日日盼着朕的恩寵?”
一絲嬌羞、一絲哀怨拂過瑾妃嫵媚的面龐:“陛下天寵如陽春雨露,德澤萬物生輝。臣妾豈能不盼?…………”
天邊最後一抹晚霞躑躅在文淵閣純黑的琉璃瓦上,爲這清雅別緻的江南式庭院又增添了幾分韻致。閣後參差嶙峋的黃石假山上,一流清泉如玉帶傾瀉,日夜不停地順着御溝匯入太液池。
此時,在文淵閣中,除了窗外那飛流的泉聲,便只剩下了齊雲灝手中的硃筆落在雪浪箋上的沙沙聲了。黃花梨書架前立滿了隨侍的宮女和太監,一個個屏息寧聲,彷彿泥塑木雕一般的一動不動。
忽然,有一個只胖胖的小手悄悄地掀開了門上的蜀錦布簾,緊接着,一張粉雕玉琢的男孩的小臉從門簾後探了出來。
侍立在門旁的兩名綠衣宮女微微吃了一驚,還沒等反應過來,那男孩卻把食指擱在在圓嘟嘟的脣上,輕輕地出了一聲“噓——”。宮女們笑了,垂下頭去默不作聲。
那男孩躡手躡腳地走到齊雲灝的紫檀螭龍書案前,頭頂束金翅紫金冠上那一顆碩大的明珠輕輕地顫動了幾下。
齊雲灝依舊聚精會神地揮筆寫着。每年春秋兩季做帝王的都要在文淵閣撰寫御論,闡述自己讀經史的心得,並由翰林院謄抄之後,分衆臣觀摩研讀。
“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冷不丁,他手中的硃筆被人猛的抽去。齊雲灝心裡一驚,臉上馬上就有了怒意。正要勃然,擡頭卻看見自己唯一的兒子齊昭成正得意洋洋地望着他,指間兀自還捏着從他手中奪下的硃筆。
齊雲灝滿臉的怒色頓時轉爲憐愛的微笑。他拔下兒子手中的筆,擱回到書案上,並輕輕抱起他,在那粉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父皇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在父皇忙碌的時候前來打攪,昭兒莫非又忘了?”他的語氣中帶着濃濃的寵溺。
齊昭成淘氣地吐了吐舌頭:“昭兒又忘啦。不過,父皇也忘了昭兒不是嗎?”
齊雲灝長眉一挑:“怎麼這麼說?”
齊昭成道:“父皇有許久沒去昭兒和母妃的翊坤宮了,昭兒想父皇,只有來這裡找您了。”
齊雲灝的嘴角掛上了一抹淡笑:“這必定是你母妃指使你來的吧?”
齊昭成純真的小臉上滿是驚訝:“父皇怎麼知道的?莫非母妃她自己也來過了?”
齊雲灝又在兒子臉上一吻,朗聲笑道:“好吧,今晚父皇就陪着昭兒去翊坤宮吧。”
玲瓏剔透的琉璃宮燈,把儲秀宮的角角落落照得亮如白晝。
妃劉緦縈雙手托腮,笑意盈盈地望着對面不停下箸的年輕君主,一雙月牙般晶瑩的大眼睛裡漾滿了柔情蜜意。
齊雲灝夾了一筷櫻桃鴨放進口裡,微點了一下頭道:“愛妃的廚藝又精進了。朕每過一段日子,便會思念愛妃親烹的可口小菜,實在是羞煞那些御膳房的大廚啊。”
“是嗎?”得到皇帝的嘉賞,容妃甜美的小臉上滿是興奮之情:“那今後臣妾願日日爲陛下下廚。”
齊雲灝笑着擡起眼望着她:“哦?那朕乾脆把你調去御膳房做個廚娘如何?”
纖指十三絃,細將幽恨傳。當筵秋水慢,玉柱斜飛雁。彈到斷腸時,春山眉黛低。
行雲流水般的琴聲在掖庭宮悠悠迴盪。
齊雲灝斜倚在祥雲捧日紅木羅漢牀上,細聽着如妃吳霜彈奏的一曲《良宵引》,手指在案几上打着拍子。
一曲終了,他睜開微閉的雙眼,卻現如妃那清雅秀麗的臉龐上已經滿是淚水。
“怎麼了?”他微皺起了眉。
如妃從懷中掏出絲絹擦了擦淚,低頭吟道:“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一絲冷笑拂過齊雲灝的眼底:“你是在指責朕無情咯?”
如妃搖了搖頭,依舊低垂着眼簾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瞥見上林苑中春意如許,暗自感懷而已。”
齊雲灝從羅漢牀上下來,不耐地瞥了一眼如妃,冷冷地道:“朕來你的掖庭宮不是來聽你抱怨的。如果你不想讓朕見到你,儘可以一輩子傷春悲秋!”說完,一揮衣袖掉頭要走。
如妃趕緊雙膝跪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襬,哽咽道:“陛下留步………”
齊雲灝轉過身來,用手擡起她的下頜,低聲問道:“你不要朕的寵幸嗎?”
如妃擡起眼,淚水如斷線的珍珠簌簌而下:“要。”
齊雲灝垂下眼,又問了一句:“你不要作朕的女人嗎?”
“要——”吳霜拭乾淚,不住地點頭。
玳瑁梳順着程太后亮澤的長一梳到底,梳齒上粘連的幾根落被碧泱迅的摘下,偷掖在袖中。
程太后打量着鏡中自己依舊端麗的面容,滿意地點了點頭道:“碧泱的梳頭手藝越好了。今天這個鳳翼髻倒是和哀家的衣裳相配。”
碧泱笑着把一枝仙人乘鳳的金釵**太后的髻,口裡謙遜道:“娘娘謬讚了。娘娘麗質天生,梳什麼頭都好看。”
程太后伸手撫了撫鬢角,輕嘆道:“哀家老了,哪裡比得上如今那些如花似玉的妃子們。”
碧泱道:“哪裡,依奴婢看,那些年輕的主子們沒有哪個能和太后娘娘相比。”
程太后搖頭笑道:“就數你嘴甜。對了,哀家聽說近來皇上一反常態,幾天來輪着召妃子們侍寢,不知可有此事?”
碧泱小心翼翼地爲太后戴上一副海棠花式的翡翠耳環,口裡道:“奴婢也聽說了,這是好事,平時您總是煩惱皇上在後宮嬪妃面前太過冷漠,恐日後皇脈單薄,如今可倒好了……”
程太后笑道:“好倒是好,只是,這轉變得突兀倒讓人有些擔心………”
正說着,另一位宮女碧煙款款而入,低頭萬福道:“稟太后,莞柔公主和柔福宮的梅小主前來請安。”
程太后垂下眼,臉上掠過一抹笑意:“好,宣她進來吧。”
碧泱遲疑了一下,在太后耳邊輕聲道:“皇上把梅小主送去柔福宮,多日了也不見冊封,聽說還裁去了所有宮女太監,不知……”
程太后橫了她一眼,嗔道:“你的話太多了。”
碧泱臉上一凜,趕緊躬身退下。
水晶珠簾後傳來輕快的腳步聲,程太后回過頭去,只見自己的女兒莞柔公主和梅雪霽親熱地手挽手並肩而來。和眉目清秀、麗質天成的莞柔公主站在一起,梅雪霽臉上的疤痕越顯得突兀和醒目。不過,此刻她臉上的笑容卻明媚而無憂,彷彿一點都沒有受到那道醜陋疤痕的影響。
程太后在心裡默默的嘆息了一聲:“可惜了……”
梅雪霽笑吟吟地俯身下拜:“給太后娘娘請安。”
程太后微一點頭:“平身吧。”
莞柔公主拖起梅雪霽的手走到母親跟前道:“母后,今天霽兒又有好東西孝敬母后呢。”
程太后笑道:“哦,不知又是什麼?霽丫頭的好東西可真是層出不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