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雲影共徘徊
青鳶愣了一下,眉頭也跟着揪成了一團:“哎呀,我家主子急等着呢,近來脾氣大,若是回說東西沒得,她不知又要鬧成什麼樣子呢。”說着,伸手扯住正在愣神的紫纓,一個勁地搖晃。
“好妹妹,求你好歹給姐姐一點吧。你家主子心地好,又疼你,你先給了我,回頭再稟報,斷不會有事的。求你了,就當救姐姐一回,好妹妹……”
紫纓被她一陣沒頭沒腦地搖晃,直晃得兩眼昏花,頭也開始不由自主地疼了起來。她抽出手來,按住自己不斷抽搐的額角,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好吧,你在這裡等一等,我去給你取來。”
“好,多謝了!”青鳶笑逐顏開,低頭盈盈一福。
紫纓回身進了掬月宮內,迎面正好遇見了紫瓊。紫瓊一把扯住她,口氣裡帶着些微的詫異。
“怎麼啦,你風風火火地要去哪兒?”
“那個……”紫纓手指門外才說了幾個字,忽聽寢殿內傳來了侍琴的聲音:“紫瓊姐姐快來,主子醒了。”
“唉,來了。”紫瓊慌忙答應着,端了水盆巾帕就匆匆往裡走。
“姐姐,我”紫纓在身後輕喚。
紫瓊邊走邊回頭揮手道:“我忙着呢,回頭咱們再說話吧。”
紫纓看着她像一陣風似的進了寢殿,不由站在原地了一會兒呆,這纔想起青鳶在宮門外等她,只得扭頭走進西殿,抱了一罈桂花醃青梅慢吞吞地來到掬月宮外。
青鳶依舊立在臺階上,一看見她立即兩眼放光,急忙迎上來接過她懷中的瓷壇,緊緊地抱在胸前。
“多謝你啦,紫纓妹妹。”她笑魘如花,微微欠了欠身道:“我主子急等着呢,待日後再來專程道謝吧。”說着,她衝紫纓眨了眨眼,徑自轉過身匆匆而去。
紫纓咬着手指,呆立在臺階上,心裡隱隱地泛着幾分不安——把醃青梅給了青鳶,不會有事吧?那瑾美人……真的只是嗜酸而已吧?
爲什麼她的頭一陣陣地痛,痛得她幾乎無法思考?
但願沒事,但願沒事……
山石後的一叢茶花鬧盈盈地開着。方纔的一陣雨,將深綠肥厚的葉子沖洗得亮。粉色的花瓣積滿了雨水,只消一陣細微的腳步,就會顫巍巍地滴下水來。
青鳶懷抱瓷壇急匆匆地走着,一邊走,一邊回頭向後張望——紫纓那個傻丫頭,不會忽然醒悟追上來吧?呵呵,她得趕緊走,千萬別被她追上……
“嘭——”她的膝蓋忽然撞上了一堵軟牆,緊接着只聽“哎呦”一聲,有人在跟前應聲而倒。
青鳶忙回過神來,仔細展眼張望,卻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宮女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膝頭呻吟出聲。
“哎呀,對不住,我沒瞧見你。”青鳶趕忙俯下身去攙扶她,卻被她一把甩開了手。
天光雲影共徘徊(二)
“你怎麼回事?走路不長眼啊?”
青鳶臉一紅,正待分辯,卻聽得山石後一陣腳步輕響,有女子的聲音傳來,柔美而動聽。
“紅袖,你這是在罵誰呢?”
青鳶聞聲心頭一動——宜妃娘娘,聽這聲音一定是宜妃娘娘。
正思想間,眼前晃過一團湛藍色的影子,宜妃簡若塵摟着皇子齊昭成款款地繞出了山石。
地上的紅袖立即止了聲,翻身爬起來,顧不上裙角濺溼的泥漿,側身立在了宜妃身後。
宜妃責備地看她一眼,流轉了秋波將目光凝結在青鳶的臉上。
“你是哪個宮裡的?”
青鳶懷抱瓷罐俯施禮:“稟娘娘,奴婢是瑾美人宮裡的青鳶。”
宜妃眯起眼,脣邊逸過一絲溫柔的笑:“哦,原來是瑾妹妹那裡的。我有一陣沒去瞧她了,不知她身子可好?”
青鳶笑道:“我家主子身子好了些,只是產期快到了,成日裡行動不便。”
宜妃點頭道:“我也算着她快生了,真是可喜可賀呢。回頭我瞧瞧她去,只是不知她想吃些什麼?”
青鳶道:“主子一心念着梅小主醃製的青梅,這不,我剛去了掬月宮求梅小主賜了一罐。”
宜妃秀眉微揚,輕聲笑道:“原來”嗜好這一口,呵呵,霽兒妹妹的桂花青梅倒確是爽口。快別多說了,趕緊給你家主子送去吧。”
“是。”青鳶歡應一聲,福了一福轉身離去。
漫天的陰霾漸漸散去,層雲之中,露出了一抹清澈的湛藍。間或有清亮的水珠從樹梢落下來,正好滴在齊昭成銀色的氈絨靴尖上,將上面繡着的一隻麒麟濡溼了半邊。
“母妃,”他伸出手去,攥緊了呆立無語的母親的手,“你怎麼啦,咱們還去不去霽姨那裡?”
宜妃愣了一下,匆忙收起眼底的冰冷,換上了一團和煦的暖意:“當然要去。對了,昭兒,你給霽姨準備的禮物可帶上了嗎?”
“帶上了,”齊昭成得意地擺弄着腰間懸着的一隻錦囊,“我照着霽姨飛機風箏的樣兒折了十隻小飛機,霽姨見了一定會開心的!”
一輪明月升起在清樂宮飛檐斗拱之上。久違的清輝灑滿了寂靜的宮苑,寒風低咽,搖落了滿園的樹影。
斑駁的樹影映在了落英閣雕花的窗棱上,輕輕搖曳着,卻無法催開那密閉得嚴絲合縫的簾幕。
閣內,一燈如豆。金翅木雕花妝臺上,一面碩大的銅鏡輝映着燭光,爲原本黯淡的房間帶來幾分光亮。鏡子裡,分明映出了低垂着的撒花帳幔和牀榻上半臥着的瑾美人秦洛裳的臉。
那張臉略帶腫脹,白嫩紅潤的肌膚卻泛着柔膩的光澤。嫵媚的眸子半眯着,伸出錦被外的右手輕輕地撫着隆起的腹部。
天光雲影共徘徊(三)
“孩子——”她低吟,“你終於要出來見娘了,太好了……”
她勾起脣角,將後腦靠在牀頭的蜀錦靠枕上。
現在,她幾乎失去了一切。不單是她,還有她身後的秦家,也從顯赫一時的望族,變成了飄零在風雨中的一艘破船。前幾日她方輾轉得了消息——她的哥哥秦洛泉竟然已於一個月前被處了斬刑!
如今,他們秦家真的是一敗塗地了……
她捏緊拳,眼中迸射出一道火光——好在她還有腹中的這個孩子,這個當今聖上的親生骨肉。有了他,她和秦家就有了無盡的希望。只要她平安誕下皇子,這就意味着她終會有守得雲開見日明的一天!
今後她的命運將與這個孩子牢牢地系在一起……
想到這裡,秦洛裳展顏笑了——誰說老天不公?如今看來,老天倒也沒有特別虧待她。至少,近些日子,讓她聽到的消息中也不乏喜訊。
先,那個令她恨之入骨,並害她白白落水並染得一身病痛的梅雪霽也落了水,非但如此,還失去了她腹中的胎兒,如今也是纏綿病榻,忍受百蟲噬心之苦;其次,數年來與她作對的容妃劉緦縈忽然被太監咬出,投入茫茫冷宮,從此暗無天日,再無出頭之期……
這兩件事情,讓她稱心如意,半夜做夢都會笑醒。哼哼,真是老天有眼,活該讓這兩個女人受到懲罰,將自己所受的苦楚十倍、百倍地加到她們身上……
青緞氈簾一掀,帶進來一陣寒意。秦洛裳蹙了眉尖,用眼向門邊一橫道:“誰啊?”
“是我,娘娘。”宮女青鳶手託着雕漆托盤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屈膝一禮之後,將托盤擱在榻邊的案几上。
秦洛裳擡眼向托盤內望去,但見那上面擺着一隻晶瑩剔透的薄胎瓷碗,碗裡碧瑩瑩地漾着清淺的湯水,雪白的元宵飄浮其上,極是爽目。更有騰騰的熱氣帶着一股酸甜滋味飄散開來,讓她口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津液。
“這是什麼?”她指着瓷碗,兩眼放射出光亮。
青鳶雙手捧了碗,遞到她面前道:“主子不是想吃酸甜的東西嗎?奴婢讓人燉了這酸湯元宵來,不知可和您的口味?”
秦洛裳暗自吞嚥了一口口水,接過碗來笑道:“聞着真是香呢,我先嚐嘗。”說着,從青鳶手中接過瓷勺,舀了元宵放進嘴裡。但覺湯水清爽,酸甜適宜,元宵更是滑糯酥軟,入口即化。一時間不由得興致倍增,三下兩下便將碗中的元宵吃個乾淨。
“嗯。”她含笑點着頭,伸手接過青鳶遞過來的絲帕拭了拭嘴角,“味道真是不錯,正合了我的脾胃,難得你有心。”
青鸞眸光一閃,立即低頭含笑道:“娘娘謬讚,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說着,捧了漱盂來,服侍秦洛裳漱了口。
秦洛裳意猶未盡,瞟了一眼案几上的空碗問道:“元宵也罷了,倒是那湯好喝,不知是什麼做的?”
青鸞看着她,微微笑道:“是用掬月宮梅小主釀的桂花青梅熬製的,主子從前喝過,難道如今忘了?”
秦洛裳一震,臉色即刻變了:“她的東西?誰讓你拿她的東西給我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