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菱伯納城頭之上,光正教大主教希律本來正在一本正經地欣賞着艾爾文的傑作,臉上有說不出的暢快,看着那時空紊亂的漆黑深淵,情到深處之時,恨不能當着衆人的面拍手稱讚。可如今徒遭菲玥打斷,這位大主教不禁蹙了蹙眉,眨眼間臉色又轉爲波瀾不驚。
“嵐姻!你!”菲玥望着遠處驚詫道,她完全沒想到這女學生竟如此癡情。確切地說,她壓根不信這世間有什麼兒女私情是值得用性命去守護的。她本以爲嵐姻在哪個方面都像極了自己,奈何人性就是有這麼多不可測。況且此時親王和艾頓被艾爾文的時空魔法所控,她怎麼也想不通嵐姻爲何要阻止自己這麼做。只能說菲玥大師真的沒經歷過什麼叫“少女情懷總是癡”。這種事,即便是嵐姻這般出衆的女子也不能免俗。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菲玥看到擋在嵐姻和艾爾文身前的那個人影,看着他滄桑怪誕的面容,如遭晴天霹靂,瞪着眼睛望着那處,嘴上喃喃道:“老禿鷹,你。。。”
只見那條呲牙咧嘴的光蛇雙瞳間射出熟悉的猩紅色的光芒,頃刻間其身形已然穿過了費提墨支起的魔法盾。見到有人擋在前頭,它越發興奮,兇相畢露地吐信而上。老費法杖頂端一道青翠色的魔法打出,然而根本攔不住那疾如光電的迅蛇。
“呃。。。”老費低呼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竟是那光蛇直接破膛而入,在這位大魔導師身上留下了一個碗口大的窟窿。
鮮血順着他嘴角淌下來,他怔怔望着南面城牆上的那個身影,眼意繁複。似是在告訴菲玥,他這個學生,她動不得。又像是在和這位相識多年的“友人”道別。他想起多年前在薩留希求學的時光,也許結識了那兩個天賦異稟的女同學,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幸運。
風把他花白的頭髮吹得紛亂,他望着她,想着有些話一輩子沒說出口,心裡真的好苦。
這位緹德學院的教授在墜落之際,仰望起天空,仰望着自己那個正在施展時空之力的學生,快慰地想着“他這樣子真的像極了他母親”。說實話,他自己都有些詫異自己的行爲。在生死時刻,他根本不在意場上其他人,即便是國王凱爾曼也不在他的考慮範疇。
“也許,她託斐烈把那本書送來的時候,自己就該預想到將來會有這麼一個時刻吧。”老費這般想着,舒緩輕嘆之餘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靠着老費用肉身抵禦,那光蛇勢頭弱了不少。可即便如此,那猩紅色的蛇瞳依然沒有褪去光芒。幽藍色魔法從銀杆法杖頂端傾力而出,與那光蛇死死僵持住。只見嵐姻赤發狂舞,魔力疾速傾瀉,纔在那光蛇襲上她胸口之前把這道魔法能量給分解了。
而就在此時,那兩道綿延曲折的墨痕消失了,那兩彎震憾世人的新月也消失了。霎時間,晴外無痕,朗日當空,彷彿方纔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緣是艾爾文在聽得老費的一聲吐血聲後,竟恢復了常人的情識。
他失神地回過來望着自空中跌落的老費。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平時與自己不怎麼親近的老師,居然會在關鍵時刻爲了他“以命抵命”。
還有眼前這個赤發姑娘,竟也是連命都不顧了。
心間震動之餘,那股無盡的虛弱感襲來。此時的他若不是靠意志撐着,只怕早就暈睡過去了。方纔不要命地把遠超其承受範圍的物質元素注入到兩輪新月裡,如此行事,他的魔力和體力自然早已透支幹淨。不過對他來說,被時空魔法折磨得精疲力盡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只是現下置身情勢混亂的戰場之上,他咬着牙也不敢隨意昏過去。
“別讓我老師摔得沒法看了。”艾爾文在嵐姻耳畔輕輕說了一聲。
嵐姻被那有氣無力的聲音打得耳廓一癢,心尖一顫,卻不忘擔憂道:“這廝竟然連一道簡單的浮空術都放不出了。那一會該怎麼辦?”
憑着嵐姻的素手輕點,費提墨的身子如羽葉般輕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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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這些逃得一命的大人物們,心驚之餘,反應可都是一個比一個快。
玖湛立時脫開戰團,警惕地在不遠處望着這邊一衆人等。雖然凱爾曼傷得不輕,但是現下他還得防着雷薩和艾頓等人。面對這位機謀深重的親王,他絲毫不敢大意,生怕這對父子臨時變卦,捎帶手把自己也給宰了。再加上他方纔那記“抱月長終”耗費了不少力量,後來又費神對付那深不見底的墨痕,以他現在的境況,只怕對付奧妮安或者斐烈都很吃力。
雷薩親王則是看了一眼艾頓,其中之意是讓他統領好剩下的雙足飛龍,儘快把剩餘這些屬於凱爾曼的部隊給收割了。
艾頓點頭應承,往盤桓的龍羣而去。他知道父親這是在告訴自己,凱爾曼由其親自去收拾,而他,只需要做好份內的事就行。
奧妮安則是立馬飛到凱爾曼的身側,她面色凝重地檢查起國王的傷勢,一時間沒說出話來。方纔是老師力竭而亡,現在又輪到父親傷重,她此時還能繃着臉色,已非常人可及。
斐烈伯爵望了凱爾曼一眼,兩人眼神交流之下,已然明白對方的意思。這二人可都是相當的尊重現實,自然不會再對這場戰爭的勝利抱有任何的幻想,於是當即都做出了決斷。
“現下不要找他們報仇,”凱爾曼握住奧妮安的手腕,他看着女兒陰沉的臉色就知道了她在想什麼,“你還不是他們的對手。我們東面還有些人馬,應該還能撐上一會,你趁着雷薩率軍掩殺之際,從亂軍中殺出去。”
“可是。。。父皇。。。”奧妮安聞言吃驚地看着凱爾曼。顯然她沒想過要拋棄自己的父親獨活。
“沒那麼多可是。雷薩今日肯定是不會容我離開的,你若是留下來,也只不過陪着父皇一起死罷了。”凱爾曼被玖湛那一劍傷得不輕,呼吸越發急促起來,他看着奧妮安顫聲吩咐道:“聽話,活下去,回薩留希,我們凱爾曼一族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奧妮安知道父親所說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頷首之餘卻不敢去看父親的眼睛。她生怕從父親的眼睛裡望到懦弱的自己。
凱爾曼一臉慈藹地望着自己這愛逞強的女兒,想着她戴上皇冠的英姿,想着她身着婚紗時的幸福嫣然,想着她也會擁有她自己的孩子們,而他卻不能從旁祝福了,不禁覺着眼前有些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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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烈伯爵則是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艾爾文,一旁的嵐姻識趣地退開了幾丈。
“先前你問我,‘烏龜王八’那句話是不是你母親說的。”斐烈笑看着艾爾文說道,“現下告訴你,確實是她說的。”
艾爾文有些不理解爲什麼老爹在這種緊要關頭還在說這些。可伯爵接下來說的,當真是把艾爾文驚了一跳。
“你母親在北面,你應該去看看她。我想以你的才智,應該是能找到她的。家裡的銀錢封存在哪你都知道,回了薩留希就動身去吧。”斐烈說着退開一步,上下仔細瞧了兩眼艾爾文,欣慰地拍了拍他這兒子的肩膀,而後煞有介事道:“噢,對了,這輩子,能當你父親,我覺着很開心。以後沒父親護着你了,你要乖一些,錢要省着點用。”
他怔怔望着自己這老爹,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只覺着喉間一酸。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原來自己的母親還活着。方纔在使用時空魔法的時候,整個人的心緒被抽空。現在又是各種強悍有力的情緒涌入大腦,讓他霎時間木訥遲滯,頭痛欲裂。
趁着艾爾文恍恍惚惚間,斐烈伯爵就把他扶上了馬,馬背上還載着皮洛大師的屍體。
“來,把你這老師也一併帶上。他這一輩子也不容易,屍首得給他帶回去。”伯爵說着把費提墨也扔上了馬背,他還未等艾爾文回過神來就一巴掌狠狠拍在馬臀上。那馬兒吃痛之下就馱着這三人飛奔而出,徑直朝着那寒冰高牆去了。
“父親!”艾爾文被馬一顛,這才恍過神來,扭過頭對着身後惶急地叫道。可馬已跑出去十來丈了。他望着老爹的身影,孤獨地佇立在焦煙密佈、刀劍零落的戰場裡,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訣別。
斐烈伯爵看着馬背上那身影漸漸遠了,感覺心間空了不少。他抄起腳邊一面倒在地上的白金獅頭旗,朝着艾爾文面前的那道冰牆上擲去。
那杆軍旗才插進結實的冰牆之內,一道溢着金芒的游龍劍意轉瞬殺至,轟鳴間這些教會法師設下的冰牆盡數碎裂開來。
“快走!”凱爾曼一掌拂上奧妮安的背。
登時奧妮安的整個身子就朝着東南面橫飛過去。她看着指尖離得越來越遠的身影,心知再也觸及不得,只得狠下心轉過身來,來把一切留在身後,不再回望。
有光亮在晴空裡劃過,閃爍着兩人身後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