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你先冷靜一點行不行！”
見父親的模樣並不像是僞裝出來的，顏歡這才終於相信他的確對吳延陵的事毫不知情。可顏胥的情緒卻變得愈發激動了起來：“我不想冷靜，也根本無法冷靜！二十年來，我一直以爲延陵兄早已不在人世了，可他居然還活着，還活着！”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吳叔都一直藏匿着自己的行蹤？爲什麼非要等到你失蹤了才突然重新冒出來了？爲什麼他不嘗試同我們聯繫呢？”
“臭小子你在擔心什麼？你難道是在懷疑延陵兄麼？”
“不僅是他，老頭子你的嫌疑到現在都還沒有能夠完全排除！”
“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剛纔掏心掏肺地說了那麼多，還不能證明自己是清白的？我可是你的老子啊！”顏胥被這番突如其來的質問弄得有些詫異。
“你真的能嗎？不僅僅是你，現在連我都無法肯定，自己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了。我們總是在說時空錯亂，剛纔卻讓我忽然想到了特修斯之船。”
“顏哥，特修斯之船是什麼？”張若楠也好奇地問道。
顏胥搶先一步解釋了起來：“特修斯之船是最爲古老的思想實驗之一。它描述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幾百年的船，而這全都要歸功於不間斷的維修和替換部件。只要一塊木板腐爛了就會被替換掉，以此類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開始的那些了，那麼最終產生的這艘船是否還是原來的那艘船？臭小子你是想說我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了麼？”
“沒錯。”顏歡只顧自己低着頭說了下去：“我在想，既然我們經由自己的時間線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又像老頭子你和吳叔那樣，已經在另一個時空中生存了三個月，甚至二十餘年的時間，身體的新陳代謝就彷彿是特修斯之船上被替換掉的木板一般，現在的自己究竟還是不是我們原本的自己了？
我們會不會有意或無意地做出什麼傷害彼此的事情？會不會已經被另一個時空中的人給控制了？會不會連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
他連珠炮般地拋出了一堆問題。這些問題既沉重又深刻，更加關鍵的是沒有人能夠證僞，也壓根不可能有標準答案。
“兒子，你有時候就是認死理，這次又鑽進了牛角尖裡去了。”
“難道我說的沒有道理嗎？”
“的確有道理，但卻不符合實際。這個世間的一切都是在不斷變化的，即便三個月來我一直都待在家中，身體還是會進行新陳代謝，身上的所有細胞還是會每隔六年就徹底更換一次。可即便如此，決定我是不是我的依然是我大腦皮層中產生的電流，以及其共同作用而形成的思維方式，而不是構成灰質白質的那些神經元細胞。說到底決定了我們究竟是誰的，並不是眼鏡所能看到的這幅皮囊，而是我們頭腦中的思想，還有深埋心中的回憶和感情。”
“可是——”顏歡還想繼續爭辯，可顏胥卻擺了擺手，指着冷卻塔下的工廠道：
“別可是了。這個問題哲學家們討論了上千年，又豈是我們幾個普通人區區一番聊天就能夠分辨清楚的？現在電廠內的廢水已經排放得差不多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繼續趕路要緊。如果運氣好真能找到延陵兄的話，一切疑問也自然都會迎刃而解的。”
顏胥的話讓顏歡茅塞頓開。然而就在三人準備從冷卻塔上爬下去的時候，藉着東方冉冉升起的太陽，他們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邊不知何時竟再次出現了一個一人多高的透明圓球。
“妹的，快點撤！這圓球八成是那個瘦高個弄出來的，他已經發現我們了！”顏歡驚呼一聲，立刻示意父親和張若楠先走，但是一切已經晚了。
只見瘦高個在衆目睽睽之下從圓球中邁步走了出來，伸出了乾癟枯瘦的手，指着顏胥的鼻尖冷笑了起來：
“你們以爲回去以後就沒事了麼？他已經病入膏肓，五內俱損。就算你們幾隻臭蟲能夠活着回到自己的時空，以凡人低下的醫療水平，難道就能夠救得了他？”
“你，你什麼意思？”顏歡閃身躲開了一段距離。
“你們剛纔不是提到了特修斯之船嗎？你父親作爲另一個時空內的存在，在我們這污濁不堪的地方已經呆了好幾個月的時間，難道身體上就不會出現什麼不良的反應嗎？”
瘦高個逼近了兩步，不緊不慢地道。
“妹的老頭子，他說的都是真的嗎？！”顏歡立刻扭頭抓住了父親的手腕，將他的袖口摞了起來。這一下，他清楚地看見顏胥胳膊的皮膚上已經出現了一大塊一大塊的潰爛，有些地方甚至已經能夠看見白色的肌腱了。
“老頭子！你已經傷成這樣了，爲什麼都不跟我說？！”顏歡說着便要落下淚來。
“這沒什麼。”顏胥將手臂抽了回去，在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你們快走，我來拖住這個傢伙，或許還能——”
“還能什麼？這傢伙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老頭子你別天真了！”顏歡急得直跳腳，不由分說又想去拉住父親，可誰料瘦高個卻再次開口，搶先一步回答了他的疑問：
“他是想從我這問問，有沒有那個叫做吳延陵的人的消息吧？”
顏胥一聽瘦高個這話，立刻掙脫了顏歡的拉扯，徑直朝他走了過去：“你果真知道延陵兄的名字？！他真的還活着嗎？”
“就算他還或者，糾結生與死的這些問題還有意義嗎？”瘦高個扯着刺耳的嗓音道：“所有的活物，最終都難逃化爲塵土的命運。”
“你會這麼說，吳叔應該仍尚在人間，我們問的問題也當然就有了意義！”顏歡也忍不住衝着瘦高個吼道：“吳叔已經失蹤了二十年，如果他還活着的話，就一定會知道用什麼方法能夠治好老頭子的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