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輝爲什麼選擇棉布貿易和私鹽貿易,作爲在明末進行原始資本積累的手段呢。對於這一點王書輝有着清醒明確的看法。
在他看來,現代社會的產品,無論是什麼東西,在古代都是有消費市場的。但是那些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奢侈品買賣,需要在明末社會上層有着大量人脈關係的人,才能經營。而王書輝這個人很瞭解自己的短板,就是他不善於在封建主義的人情關係中跟別人打交道。這一點,無論在現代社會還是在古代社會,都是一樣的。
而且,王書輝認爲,除了布匹和食鹽之外的民生物資,在古代社會進行買賣都有很大的困難。因爲一些本來在古代不存在的產品,如果出現在古代,那麼很多有心人,就會把注意力集中到出貨人的身上,從而爲自己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而布匹和食鹽就不同了。這兩種產品,不僅是古代人所必須的消費性的生活用品,用量巨大。而且在明末社會,這兩種產品的產量本身又是很大的。更何況,參與這兩種產品的生產和銷售的,又大多是像朱由梓這樣的勳戚貴族或是各級地主官僚們。
作爲朱由梓的女婿,王書輝從事這方面的買賣,在外人眼中,一點都不顯得突兀。
更重要的是,針對明朝末年,進行這兩種產品的傾銷。絲毫不會影響明王朝政府本身的財政收入,也就不會大規模的影響國家級別的歷史進程。要知道,無論是江南地區的各大織染作坊的主人,還是那些控制食鹽生產和售賣的大商人們。絕大多數,都是宗室勳貴或者地主官僚。他們的買賣,基本上都是靠着家族的關係,不會向朝廷繳納一絲一毫稅收的。
王書輝覺得,即使在以後的日子裡,來自現代的海量布匹和食鹽,衝擊並擊潰了明朝末期的這兩個行業。這種結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滿清入關之後,那些鹽商和江南豪族,不是被屠戮一空,就是大部分都當了漢奸亡國奴了。他們是死是活,根本就不在王書輝的考慮範圍之內。
對於明末的利益既得階層,無論是最後落得哪種下場,對他們都是過分的仁慈。哪怕是用希特勒對待猶太人的手段對待他們,那都得叫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
無論是團體、組織、國家或者是階層,它們的崩潰都是從內部開始的。用《紅樓夢》裡賈探春的話說,你們就鬧,使勁的鬧。外人沒抄過來,你們先自己抄起自己人來了。王書輝是個實事求是的人。他知道,在明末直接扯旗造反簡單,但是在明末發動改革可不容易。想要消滅一個階層,一種制度,就先要化妝打扮,打入敵人內部中去。就好像孫大聖那樣,先要千變萬化,鑽到妖魔的肚子裡之後,鬧他個肚破腸流。那樣就會很簡單,也很容易了。
在輕易的通過利益引誘,將司馬峰打入糾結中之後,王書輝沒有繼續私鹽這個話題,反而把話題轉到布匹貿易的領域去了。
“司馬先生也有經營織坊,咱們本地的棉布價值幾何啊。”
司馬峰對於這種神轉折還是能夠適應的,他比較順利的從糾結中跳出來,回答道,“說起來也是奇怪,咱們本地的棉布還不如松江布便宜。松江布在本地是售價四錢銀子一匹,但是本地棉布,質量不如松江布,賣的倒是和松江布價格相同。”
“哦,如果這樣,豈不是在出售本地布的反倒要吃虧了麼。”王書輝問道。
“那倒不至於,像小人這樣,手中有幾條江船,在江西有些關係,能從江西直接買棉花回來。成本倒是比純粹的本地布要低一些,賣價也便宜些。這樣要有些賺頭。”司馬峰怕王書輝又起什麼幺蛾子,所以對於棉布生意介紹的很仔細,也沒有一點私藏。
“那這麼說來,本地百姓怕是沒有多少人家會在家織布吧。”王書輝說道。
“儀賓明見萬里,實情確實如此。生民百姓,家中要是織布,那就是爲了賣出去賺些花用的。既然自己紡的棉布質量不如松江布,賣出的價錢又比松江布高,又有誰會織布呢。所以本地百姓織布的倒是不多。”
“哦,如此說來,松江布當真是行銷天下了。不過我卻不知,這松江布都是江浙百姓自己紡織出來的不成。”王書輝明知故問道。
“這倒不是。小民百姓,資財有限,出產的布匹絲綢,數量倒也不多。不過江南一帶,家家戶戶以織棉紡紗爲業,每家每戶所出不多,但是總量巨大。又有豪強巨族,資財豐盛,僱傭紡娘織工,動輒上千。能夠遠銷外地的棉布,多是這些豪強巨族家中的。他們或是自己經營織坊,或是憑藉勢力買斷小戶出產的棉布,這才能掙得鉅萬家資的。”司馬峰答道。
王書輝聽了這話,仔細的想了想,覺得確實如此。松江棉布在明代的鉅額產量,恐怕還真不是那些大規模的織坊貢獻的。按照後世的說法,恐怕正是那種男耕女織的傳統小農式的經濟模式的束縛,才導致了明末資本主義的萌芽沒有得到充分的發展。再加上滿清入關後對江南經濟的破壞,這才把中國的資本主義發展被掐滅在了萌芽之中。
王書輝這麼一想,就覺得,對明末進行棉布傾銷,簡直就是自己一個必須進行的使命了。廉價棉布的傾銷,對江南經濟的衝擊雖然不可避免,甚至會導致很多普通民衆的利益受到巨大的損害。但是,這種衝擊,肯定也會讓江南的紡織行業,被動的尋求降低成本進行市場競爭的手段,這對紡織行業的產業化,絕對是個客觀上的促進。
在廉價棉布的衝擊下,明末江南地區的紡織行業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進行技術升級和產業化經營,以此降低生產成本,提高競爭力。另一條路,就是被王書輝的棉布傾銷徹底摧垮。
王書輝自然希望明末的紡織行業能夠走上先進的道路。不過即使這個行業最終沒有挺過這個衝擊,最終徹底垮了,那樣沒什麼大不了的。王書輝本來就準備,在明末建立技術水平先進,管理體系完善的近代化紡織行業的。在王書輝眼中,管理混亂,技術水平落後的古代紡織行業,只有早死和晚死的區別,不存在死不死的問題。
想到這裡,王書輝對司馬峰說道,“我的那位世交家裡,怕正是司馬先生口中的豪強巨族。他家不僅經營鹽業,更有幾座織坊。他家的布匹價格也是很低。好像每匹布,不過才兩錢銀子。而且他家有祖傳的織造秘法,產出的布匹,無論是厚度還是花色,都要比松江布還要好上幾籌。”
司馬峰即使腦袋再怎麼麻木,聽到這裡的時候也明白怎麼回事兒了。把王書輝關於私鹽和布匹的話和報答援手之恩的話聯繫起來一琢磨,司馬峰想到一種讓他血脈噴張的可能。這位王儀賓,恐怕是要用低價的私鹽和廉價的布匹,報答司馬峰對王府過去的援手之情。
司馬峰想到這裡不禁欣喜若狂,真要是這樣的話,司馬峰成爲自己口中羨慕不已的豪強巨族不過是等閒之事啊。明白過來的司馬峰看向王書輝的時候,眼睛裡帶着火一般的熱情。
王書輝看到司馬峰的反應之後,就知道司馬峰是怎麼想的了。既然如此,他就不準備再和他雲山霧罩的耽誤功夫了。他直接告訴司馬峰,下個月就可以派船到枝江王別園即將新建的江邊碼頭去接第一批貨,具體的事宜,由劉懷季負責接洽。
除了這些事情之外,王書輝還委託司馬峰幫助他招聘各種匠人。並且讓他幫助購買五十個十五歲以下,八歲以上的兒童送到府中。這批人能夠抵一半貨物的貨值。
王書輝知道,在明朝末年,買一個普通的小丫鬟,不過才四五兩銀子。這是根據明朝末年小說家西周生的長篇白話小說《醒世姻緣傳》裡的故事爲依據的。該書第三十六回說有個叫沈善樂的裁縫,給別人做衣服做壞了,沒辦法,只有將一個十一歲的女兒喜姐賣了償還別人銀子,沈家“足足要銀七兩”,誰知“領了幾家,出到四兩的便是上等的足數”,由於後來女善人晁夫人“看得中意,先出四兩,添到五兩”,已經算是賣了個好價錢。由此可見,明末的人命並不怎麼值錢。
王書輝的要求是,買來的兒童,儘量以男孩子爲主,當然女孩子也行。最好是從那些流民中收買。有父母親人的,願意的也可以一起帶回來,府裡也會跟他們簽訂契約,聘他們做工。對於這一點,王書輝的心裡是比較陰暗的。他採用這種全家收容的目的,當然是爲了保證這些被收容的人,對於他能夠有足夠的忠誠心。在古代社會裡,這種全家式的,幾代人爲一個家庭服務的情況,雖然是一種奴隸性質的,落後的人身依附關係,但是確實也能最大程度的保證這些人的忠誠度。
跟司馬峰交代清楚了事情之後,王書輝帶着朱微妏和劉懷季以及幾個小孩子,在家丁的保護下,坐着馬車踏上了回程。王書輝疲憊的靠在馬車靠背上,心裡想着,“和古人打交道真是麻煩啊。不過是和人達成一個基本的交易意向,自己就廢了多少的功夫。這整整一下午,才辦了這麼一件事情,效率也太低了。”
坐在王書輝身邊的小蘿蔔頭朱微妏心裡則是另一種想法,“我這位儀賓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才一下午的功夫,從縣城到董灘口,幾十裡的路程,見了這麼多的人,談了這麼多的事情,不僅把行商的行情打探的明明白白,還敲定了一個幫手,真是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