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雨。
沿着江堤往前走，走過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左邊是一片沿河的公園，鬱鬱蔥蔥，奼紫嫣紅，右邊是穿過朝歌的玄鳥河。
玄鳥河並不寬，雨絲飛揚，在河面上蕩起漣漪，幾條鯉魚躍出水面，又落下，濺起水花，引來幾隻水鳥飛過河面，落到橋洞裡，發出一兩聲輕鳴。
林凡撐着傘，白衣飄袂，赤着腳，慢慢走過青石板，一塵不染，不留下半點印記，走過雨絲飄揚的天空，他走到橋下，就這麼撐着傘，看着那個盤坐在橋下，背對着他，望着橋上嘀嗒下來的雨水，又嘀嗒着落到玄鳥河裡，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你來了。”
背對着林凡的人，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看着那垂落的雨滴。
“你知道我要來？”
林凡撐着傘，看着那人，聲音淡淡，擡起頭，同樣看着那人看着的雨滴，過了一會兒，才收回目光，“果然不愧是卜算子，這也被你算到了嗎？那你也應該知道我爲什麼來？”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卜算子緩緩轉過頭，蓬頭垢面，披頭散髮，但眼中閃爍智慧光芒，又哪裡還有之前瘋癲的模樣，“你看這雨，不管它知不知道自己最終的歸宿，但終究還是要落到這地上來。生於天，死於地，此乃自然之理，大道之理。”
“是嗎？”
林凡面無表情，也不見作勢，那原本嘀嗒着落下來的雨點就忽然倒卷而起，不再落下，向着天空而去，聲音淡淡，“在我看來，它們只是沒有遇見對的人而已，否則沒有什麼是不可以改變的。我輩修士，我命由我不由天。”
“哈哈。好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惜，你卻是忘了前面那一句，若得火裡種金蓮，才知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放眼諸天，能夠火裡種金蓮的人物，又有幾個？”
卜算子輕聲一嘆，看着那被林凡施法捲起的雨水，搖搖頭，“時來天地皆同力，命運英雄不自由。你若不來，它們也終究只能生於天，死於地而已。”
“但我已經來了。”
林凡不想與卜算子再打什麼玄機，開門見山，“你既然已經清醒了，並且知道我要來，看來，之前你忽然受創，修爲近毀，渾渾噩噩，的確是與我有關了？說吧，你到底在那次卜卦中看到了什麼？”
“是啊。你已經來了。所以便是我也不知道這雨接下來到底會去哪裡？”
卜算子就長長嘆息一聲，目光復雜，看着林凡，“其實，你不應該來的。”
林凡沉默一下，“不要跟我打什麼玄機。直接告訴便是了，也不要說什麼天機不可泄露的話，我既然來了，就一定要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
“那你又想知道什麼呢？”
卜算子搖搖頭，“其實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知道什麼吧。而且有些事情，我知道了，但也同樣不能說，因爲說了，就不一樣了。”
林凡皺眉，“什麼意思？”
“很簡單，比如說，下個路口，你本來是準備向左，然後我告訴你你會向左走。那麼你會怎麼選擇？”
林凡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你就算告訴了我你看到的，但我爲了避免你看到的局面出現，而會選擇另外一個方向，那樣的話，一切就不同了。就算知道了你看到的那些，但也沒有任何用了？”
“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卜算子看着林凡，似乎已經看穿了林凡的全部，讓林凡頓時皺緊眉頭，總覺得卜算子是話裡有話，似乎意有所指。
他想了想自己重生以後的種種做法，正是因爲有了前世的記憶，知道未來的走向，所以他在不停的規避那些記憶中的壞結果，但這樣一來，記憶中那些關於未來的事情還會繼續發生嗎？
別的他不清楚，但有些前世記憶中應該認識的人，或許今生只是路人了，而前世記憶中那些路人，或許又變得熟悉起來。
這樣的事情，並不只是說說而已，在他身邊已經實實在在的發生了。但這些並不是他真正想要知道的事情。
之所以會來找卜算子，是因爲昨晚上他想了一夜，還是無法確定整個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所以纔想着來找卜算子，畢竟這位繼承了先天八卦之術的卜算子，就算是在前世記憶裡，也是名聲赫赫。
而更重要的是，從他的記憶對比中來看，目前身邊影響變化最大的不是商明雪，更不是其他人，而是已經活生生被徹底抹去了存在痕跡的趙某某，而其次應該就是這卜算子了。
畢竟在林凡前世的記憶中，卜算子可沒有修爲盡毀，變得瘋瘋癲癲的事情出現，反而在他前世的記憶中，卜算子哪怕是在未來中央大世界中的神戰裡，依然活躍無比。
這般區別，自然讓林凡不能不來找卜算子，哪怕他其實一開始並沒有奢望能夠從瘋掉的卜算子口中問出什麼來，僅僅只是想要對比記憶來尋找不同之處。
但現在看來，他應該是來對了。
“小時候，我剛剛修行先天八卦的時候。”
卜算子緩緩開口，打斷了林凡的思考，“那時候總是算不準，記得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閒來無事，爲我的父親算了一卦，卦象是死卦，我哭了一夜，然後告訴了我父親。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麼了嗎？”
林凡靜靜聽着，知道卜算子或許在用這樣的方式提醒着他什麼，雖然他並不認爲卜算子真的洞徹了天機，不能宣之於口，但想起吞寶最後被抹去的留言，他心中不免也有了一些波瀾，或許一切真的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或許他對這世界，對這宇宙，對這天地，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看得清楚。便是前世裡最後證道成功，做過那一秒的神主又能如何？便是神主也同樣沒有真正的超脫，在這諸天世界中沉淪，又哪裡能夠真的說將整個宇宙，整個天地都真正的看清楚了。
“所以，他說了什麼？”
“那時候，父親就笑着對我說，你的卦錯了。然後我的卦象果然錯了，卦象中三天後會死去的父親，一直活到了三年後。”
卜算子說到這裡，意味深長的看着林凡，“很多年來，我一直都覺得以前那些算錯的卦，就跟我爲我父親算的那一卦一樣，是錯的。但現在，我忽然想起，我修行的可是先天八卦啊，我可以錯，先天八卦又怎麼可以錯。”
林凡愣住了，久久沒有開口，只是細細咀嚼着卜算子這句話，越想越覺得心寒無比，忍不住動容失聲，“你的意思是，那些卦其實全都是正確的，只是因爲你算出來了，所以才改變了？”
卜算子就笑，無比苦澀的笑，“如果，真的那樣簡單，就好了，就好了。”
卜算子說着，似乎還想說什麼，轟隆一聲，天空中猛然有雷霆落下，打落了烏雲，雨點瞬間傾盆而下，閃電的光照亮了卜算子的臉，隱約可以看到卜算子的眼中有鮮血落下。
“這是？”
林凡一驚，瞬間肅然，擡起頭，看着那宛如怒龍一般忽然遊走在天空中，撕裂雲層，彷彿打翻了天河，讓天地瞬間狂風暴雨的雷霆閃電。
“老天動怒了啊。”
卜算子大笑起來，擦掉鼻子上忽然留下的鮮血，低下頭，看着手中的鼻血，“果然是天機不可泄露。”
“但我卜家順從了你一輩子，到最後卻還是血脈斷絕，由我而終。那我憑什麼順你，今天便逆給你看！”
卜算子大笑起來，笑聲無比的淒涼，望着林凡，“你不是想要知道我究竟看到了什麼嗎？那我告訴你。我在那一卦中，看到了你！”
轟轟轟！
天空中的雷霆轟然變得兇猛，狂風暴雨，一道雷霆驟然而落，林凡心中一驚，連忙出手攔截，但就算他神通廣大，法力無邊，那驟然落下的雷霆竟然彷彿虛無一般，直接穿過了他的神通攔截，落到卜算子身上。
卜算子頓時大口咳血，悽慘無比，但卜算子卻還在笑，“哈哈，你怕了。你怕了啊！你不想讓我說，我偏要說！林凡，我知道你在疑惑什麼！你的疑惑是對的，因爲你不屬於這個世界啊！”
轟轟轟！
天空中的雷霆就變得更加兇猛下來，連綿一片，彷彿將整個天地都化作了雷霆的世界，將卜算子包圍，林凡出手阻擋，厲聲開口，“卜算子，你說清楚，什麼叫我不屬於這個世界！”
“手握時空，輪轉諸天。記住，林凡，你想要逆天改命，必須要……必須要……”
卜算子的聲音被雷霆之音壓蓋，任憑林凡神通齊出，法力動盪，足以震懾虛空，但這一刻竟然也阻止不了那宛如虛無一般的雷霆肆虐，只能厲聲大喝，“卜算子，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必須要小心……小心……”
轟！
絢麗的雷霆驟然而止，林凡徒勞的停下了神通，聽着雨打河面的叮咚聲，低下頭，看着卜算子，明明被那麼多的雷霆轟中，但此刻的卜算子卻是仿若無事一般，只是瞪大了眼睛，彷彿看到了什麼無比恐怖的事情，七竅流血，氣絕身亡。
“就這麼死了嗎？”
林凡沉默，感知着卜算子最後的氣機斷絕，魂飛魄散，半點機會都沒有再給他留下，神色頓時無比凝重，擡起頭，看見小雨淅淅瀝瀝，彷彿之前的驚雷閃電，狂風暴雨，都只是錯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