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的後院,許仙一家人的臨時安置之處。
李公甫和許嬌容站在門前,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都是臉色變化不定,難掩驚惶與擔心。
“姐姐,姐夫,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叫我。”
許仙靠在門口,臉色有些蒼白,忍不住開口問道。
“漢文,你怎麼出來了。快,快躲起來。都是些無聊的事情,你身體還沒好,先去休息吧。”
看見許仙走出來,許嬌容頓時焦急起來,連忙去拉着許仙,想要將許仙藏起來。
林凡留在潘多拉瘟疫中的後手,在激發之後,可以將他想說的話準確的傳給每一個感染了潘多拉瘟疫的人,許嬌容與李公甫也同樣感染了潘多拉瘟疫,哪怕沒有外面那些山呼海嘯,其實他們也已經清楚的知道了外面的騷亂到底是因爲什麼。
“可是,我好像聽到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對我說,只要我死了,大家就能夠好起來。”
許仙忍不住說道,他同樣感染了潘多拉瘟疫,只是年紀還小,還不清楚這到底意味着什麼,只是懵懵懂懂的意識到自己似乎跟其他人不一樣了。
“不準亂說話!誰都可以死,你不能死!你是我許家唯一的香火,你要是死了,姐姐我也不活了!”
許嬌容憤怒的喊着,喊着喊着卻不禁流下淚來,忍不住抱住許仙,大聲的哭了起來,“我可憐的漢文啊,爲什麼要這樣對你。爲什麼,爲什麼啊!”
李公甫不說話,只是沉默着,沉默着,聽着外面的聲音忽然一下子高了起來,還伴隨着殺氣騰騰的腳步聲,臉色頓時一變,對許嬌容道:“你先帶漢文躲起來,我去找禪師。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可以解釋清楚的,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李公甫也有些心亂了,別的人或許可以不在乎這樣那樣,反正就算許仙死了,對於那些人而言也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用一個不認識的人的死來換回自己的命,對於那些人來說自然是一件好事情,可不管是李公甫還是許嬌容又哪裡會是別的人。
他們是許仙的親人啊,如果連他們也跟其他人一樣抱着只要許仙死了,他們就可以活下來的心態,那樣就算活着,又有什麼意義呢?
總有些事情比活着還要重要的。
李公甫想着,如果實在沒有辦法的話,他就帶着許仙還有許嬌容逃出去,逃得越遠越好,就算那樣到最後還是一樣要死掉,但至少他可以無愧於許仙,無愧於許嬌容,無愧於自己了。
至於別的那些人,當他們希冀着用許仙的死來換取自己的活的時候,李公甫就已經不在意他們了。
“許仙就在這裡面,大家衝進去。只要殺死許仙,我們就沒事了!”
“衝進去,衝進去!”
“抓住許仙,燒死他,燒死他!”
“就是許仙害得我們感染了瘟疫,抓住他,燒死他!”
李公甫還來不及打開門去找法海他們,就聽到腳步聲踏踏,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排山倒海一般襲來,臉色大變,來不及更多的反應,下意識的整個人撞在了門上,堵住門,對着許嬌容和許仙大喊道:“快走,你們快走。我來擋住他們!”
“相公!”
許嬌容哀鳴一聲,看見門被推動,李公甫如同雕像一般死死的擋在門前,如同螳臂擋車一般,又如同洪流之中妄圖力挽狂瀾的小石頭一般,紅了眼睛,咬碎了牙齦,青筋炸裂,鬚髮皆張。
“走,快走!”
李公甫大喊着,許嬌容就只好抹了一把淚,拉着許仙想要逃,可是轉過身,看看周圍,哪裡又能夠逃呢。
許仙還是有些不懂,茫然的看着擋在門口的李公甫,許嬌容抓住他的手是如此的用力,握得他有些疼,只是一牆之隔的地方,院子外的狂熱與院子內的絕望交相呼應,匯聚在一起,沉重得就好像心口上壓了一塊大石頭一般。
還很年少的他,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似乎自己就要死了呢。
要死了嗎?
許仙想着,心中升起的卻不是害怕,而是有些茫然,他並不知道對於一個人來說,死亡究竟意味着什麼,大概就是再也不用背誦那些難唸的經文要義,也吃不到姐姐做的清蒸魚,嚴厲的姐夫大概以後也見不到了吧。
或許明年清明的時候,姐姐和姐夫會像以前帶他去上墳的那樣,在一塊屬於他的小小的黃土墳前,上幾株香,燒幾張黃紙,說不定還會撒上一點他不曾喝過的酒。
說不定還會有別的什麼人,像他曾經做過的一樣,在那黃土的墳前,冰冷的墓碑後面,有些心煩意亂的拔掉墳上的雜草。
嗯,還要請認識的人喝上幾杯酒,吃一點肉丸子什麼的,只是到了那個時候,他應該躺在棺材裡面,或者黃土下面,那些吃喝或悲傷都與他無關了。
說不定還會有很多蛇蟲鼠蟻爬過他的身上,就像那天那些蛇蟲鼠蟻吃掉家裡的大公雞一樣。
想到這裡,許仙終於有些害怕起來,但也只是一點點,更多的卻是想着如果自己真的死掉了,姐姐和姐夫應該會很傷心的吧。
就好像自己小時候養的那條小狗死掉一樣,會很傷心的哭起來吧,然後以後的許多日子裡,每每想起來,還是難過的想要哭泣。
所以死掉的確是一件很讓人害怕難過的事情啊。
可是,爲什麼那麼多人都想要把自己抓起來,燒死自己呢。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什麼事情啊。
“轟轟轟!”
小小的門閥終究還是無法敵過排山倒海一般的人羣,木屑橫飛之中,他看見以往覺得彷彿可以遮擋住所有風雨的姐夫如同破碎的玩偶一般被推倒,他看見了李公甫眼中的絕望與無助,感覺到了許嬌容竭盡全力的抱緊他,抱得是如此的緊,緊到他都快要無法呼吸。
但更多的,卻是感受到了許嬌容身上傳來的顫抖,那是恐懼,害怕。
這就讓他有些不忿起來,那些人明明只是想要他死掉而已,但爲什麼,爲什麼要摧毀姐姐和姐夫最後的希望呢。
明明一切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想着,然後憤怒起來,就這麼倔強的仰着頭看着那些狂熱的人羣衝進來。
“許仙在這裡!”
“他就是許仙!”
“快,殺死他!殺死他,我們就得救了!”
人羣的瘋狂還在延續,衝進來的人大概平時也是一些極爲溫和的人,說不定連與人爭吵臉紅的事情都未曾有過,但現在這些人卻亢奮着,潮紅着臉頰,紅着眼睛,唾沫橫飛之中,猙獰得如同妖魔鬼怪一般向着許仙抓去。
“你們走開啊!你們一定是弄錯了。我們家漢文還只是個孩子啊。求求你們,放過他,放過他吧!”
許嬌容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披散着頭髮,如同一個瘋婆子一樣,張牙舞爪的想要保護許仙,但很快就被人拉開,推倒,她就又衝上來,然後再次被推倒,破了手掌,鮮血淋淋,卻更加瘋狂,護在許仙的身前,不允許任何人去傷害許仙。
一次又一次,人羣就忽然漸漸冷靜下來,怔怔的看着發瘋的許嬌容,然後又看到被踩踏得吐血,艱難得連站也站不起來的李公甫就這麼拖着長長的血跡,如同斷掉了一般的蚯蚓一般,繼續爬過來,擋在前面,緩緩的張開手。
那般表現出來的意思,那種決絕,讓所有人都忽然意識到,想要殺死許仙,首先他們就要從李公甫和許嬌容的屍體上踩過去。
“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放過漢文,他還只是個孩子,不關他的事情啊。求求你們,想想你們的孩子,你們就放過他吧。”
李公甫低着頭,艱難的跪在所有人的面前,許嬌容也是一樣,兩個人如同兩座沉默的墓碑,就這麼跪在所有人面前,哀求着,掙扎着最後的一絲希望。
許仙怔怔的看着他們,忽然心酸得好想落淚,他就用力的去伸手想要拉起他們來,死亡或許的確很可怕,但看着平時很嚴厲的姐姐,姐夫,就這麼跪在其他人的面前,哀求着,想要換取他的活命。
他就更加覺得難受起來,比死都還要難受。
“姐姐,姐夫,你們起來,起來啊。不要求他們,不要求他們!”
他喊着,他哭着,然後人羣就忍不住再次騷動起來。
“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的,又不是隻有你家纔有孩子,纔有家人,我們也有啊。許仙不死的話,我們都要死啊。”
“是啊。你們不能光自私的想着許仙啊,也要想想我們啊。”
“我上有老,下有小,孩子才三歲啊。難道你們就忍心看着我那孩兒死掉嗎?”
“我知道你們不容易,但誰都不容易啊。你們放心,許仙只要死了,我們杭州人一起爲他立功德碑,所有人生生世世,世世代代記着他的好。”
“我給你們下跪了,許仙,求求你,去死吧!”
噗通!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跪了下來,然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跪了下來,一時間院子裡烏壓壓的跪了一羣人頭,許嬌容和李公甫就說不出話來了,就這麼怔怔的看着那羣同樣跪下來的人,頓時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