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歡喜有人愁,這世界上的事兒總是如此的,一場隆重的英雄碑揭幕典禮整了下來,胤祚是開心了,他有足夠的開心理由,畢竟軍心、士氣這玩意兒真要想得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過一幫子爺們可就有些子不樂意了,這也正常得很,一幫子大老爺們冒着雨去拜祭奴才又沒個好處,能樂意纔有鬼了,可問題是不去還不行,誰也那個膽子不給皇帝面子吧?心裡頭的歪膩就可想而知了,這不,老八一夥子兄弟剛回到自個兒的窩裡,屁股都還沒落座呢,老十允鋨便破口大罵了起來。
“奶奶的,老六那個賊廝鳥,整的啥妖蛾子,他媽的,爺們是滿人,不是啥狗屁華夏民族,叫我等做主子的去跪拜死去的狗奴才,真他媽的晦氣!反了天了!我大清江山早晚被老六給折騰沒了,他媽的,氣死老子了!”老十一邊憤怒地罵着一邊狠狠地將自個兒龐大的身軀砸進了鋪着厚絨毛墊子的長椅子中,氣喘得格外地急。
“是哦,好端端地整出個啥子華夏民族出來,愣是將我們滿人跟漢人並在一起,這都他媽的啥事啊,嘿,那個狗屁倒竈的英雄碑竟然將我滿族陣亡的好漢子跟綠營那些雜碎併成一塊兒,名字都沒分個先後主次的,這不是瞎整嗎?先皇若是還活着的話,哪會讓老六這麼瞎折騰!真他媽的喪氣!”老九允禟同樣沒好氣地罵道。
廉親王允禩的臉色也不好看,本想附和着也罵上幾句。可一擡眼瞅見端坐在一旁閉目養着神地溫瑞和,突地省得溫瑞和也是漢人,立時收回了已經到了嘴邊的惡毒話語,苦笑了一下道:“二位賢弟這些話兒在哥哥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外頭可是說不得的,若是一個不好,傳了出去。呵,老六手黑着呢。一準沒你們的好果子吃。唉,老六精着呢,句句都扣着先皇的原話,我等即便是想尋個不是都難啊。”
“屁!皇阿瑪是沒少說過滿、漢一體,可也沒讓咱們做主子的去給漢狗上祭的理兒,老子就是不服!他老六還真能砍了老子地鳥去不成?”老十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
“就是,漢狗就是漢狗。怎能跟我等滿人好漢相提並論,這是丟我們滿人的臉!沒瞅見簡老親王也是黑着臉嗎?”老九氣忿忿地也接口道。
“夠了!看樣子你們倆這一年地苦頭還沒吃夠不成,這些瞎話傳到老六耳朵裡,能有你們的好?說得痛快有個屁用!”老八臉色鐵青地斷喝了一聲,打斷了兩位弟弟的屁話,接着略略一轉頭,看着兀自閉着眼的溫瑞和柔聲道:“溫先生莫怪,這兩混球全是瞎扯淡。唉,都是被老六給逼得有些子急了,在本王心裡頭絕無所謂的滿、漢分際。”允禟、允鋨這哥倆個這才醒悟過來,身邊還坐着位漢人軍師呢,頭前那些話裡頭可是連軍師大人一塊兒掃進去了,各自的臉上不禁都有些子悻悻然。可一時間也不好改口,只好板着臉不再開口罵娘了。
溫瑞和本就是世間難得的智者之一,如何會不明白這哥三個其實都是一個德性,心裡頭壓根兒就沒將漢人當人看,即便是允禩嘴上講得好聽,其實就內裡而論與老九、老十沒啥子區別,不過是礙着自己這個漢人軍師地存在罷了,說實話,溫瑞和很是佩服胤祚的勇氣,身爲智者。他一眼就看出了胤祚的用心所在。也明白此事行之不易,即便胤祚是皇帝。敢行此事也是冒着很大風險的。若是一切可以重來的話,溫瑞和會毫不猶豫地投身胤祚麾下,哪怕只是個普通謀士他也心甘情願,只可惜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可以買,流逝的時間也不可能從頭再來,既然已經錯過,那就只能是永遠錯開。身爲謀士,自當盡心爲自己的主子出謀劃策,這便是士大夫的行爲準則和存在價值。溫瑞和儘管心中有些不快,可還是很快將那些雜念都拋到了一邊,睜開了雙眼,溫和地笑了一下道:“王爺不必如此,普橫心中有數,嗯,看樣子六爺是打算跟老毛子開戰了,若是某料得不差地話,六爺定會親自掛帥出征的,如此一來就是王爺的機會到了,唔,或許也是最後的機會了。”
“什麼?”饒是允禩再鎮定,聽到此等震撼的消息,臉色也變了,白着臉,狠喘着粗氣,一時間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而老九、老十這哥倆個早被驚得跳了起來,面面相覷地對視着,室內一片詭異的安靜。
“這沒什麼。”溫瑞和很是平靜地說道:“事情要從頭說起,嗯,當初先皇過世之時,六爺之所以不退兵,其實不過是想通過一場浩大地戰功還壓制住可能的反對聲,以便着手排擠各位阿哥們手中的勢力,只是上天降下了災難,六爺也無法用強,不得不收軍罷了。此次老毛子來者不善,儘管打的是準格爾部,可其用心未必就僅止於準格爾部,王爺別忘了當年兩次雅克薩之戰,因此六爺出兵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倒也無甚說頭,只是以老毛子的火器威力,我大清能與之相較的也就只有剛成立不久的火器營了,六爺不可能放心讓別人去掌握如此強大的軍隊,這麼一來,能掛帥出征的也就只有六爺自己……”
“不錯,可這跟我等又有何關係?”性急地老十忍不住出言打斷了溫瑞和地長篇大論。
“十爺莫急,且聽普橫慢慢道來。”溫瑞和笑了一下道:“六爺登了位,兄弟們心中都有不服,可面對這着六爺的強勢,大傢伙也沒有太好地辦法不是嗎?六爺心中早就想着排擠各位兄弟,也沒少在這上頭動腦筋。先是趕走九爺、十爺,又將十四爺踢出京師,後是整頓刑部,拉出四爺、十三爺整王爺,這一系列的手腕玩得雖是漂亮,不過始終未能傷及各位阿哥地根本。這又是爲何呢?其實說起來簡單,六爺並沒有絕對的威望在手。非不想實不能耳。此次戰端若起,六爺敗不得。若是勝了得話,攜大勝之餘威,萬事辟易,諸位阿哥離覆滅只怕也不遠了,可六爺要是敗了的話,嘿,那六爺的好日子也就該到頭了。”
“嘶”一幫子爺們一聽此言。頓時各自倒吸了口涼氣,愣愣地說不出話來,良久之後,允禩幽幽地嘆了口氣道:“本王雖弱,卻也不能任人宰割,該怎麼辦就請先生明言好了,本王,唉。本王……”
“怕個鳥,咱們想着法子讓他打不贏就是了,嘿,老六不在京中,咱們若是鬧將起來,就憑老十三一個人又能如何?咱這一年在西北吃沙子也不是白吃的。好好瞧瞧罷,這玩意兒真要是用上了,嘿,那樂子可就大了!”老十滿不在乎地搖着大腦袋,邊說邊從貼身的小衣裡頭掏出個油布包着的小包裹來,笑呵呵地遞給了允禩。
“這個是……”允禩接過了包裹,用手一捏,發現內裡不過是個小本子,也不打開,沉吟地問道。
“八哥。您儘管打開看看便知端倪。嘿,老六那混賬讓老子到西北吃砂子。咱是那麼好欺負地啊,嘿嘿……”老十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聲,笑得允禩險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皺了下眉頭,將那個小包裹展了開來,發現裡頭是本賬冊,細細一看,頓時忍不住驚呼了一聲,激動之餘,拿着本子地手都禁不住顫抖了起來,好半會才穩住了神,將本子轉交給了溫瑞和。
溫瑞和麪色沉穩地將本子瀏覽了一番,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語速略快地說道:“十爺這回是立大功了,原本依普橫的算計,我等只有三成的勝算,現如今可以加到五成還多了,好!”
允禩一聽到“五成的勝算”,臉上頓時透出了一層宛若喝醉了酒般的紅暈,雙目中露出了飢渴的眼神,霍然起身,恭敬地對溫瑞和一鞠躬道:“願先生教我!本王一體聽從先生的吩咐好了。”
溫瑞和趕忙站了起來,躬身還禮道:“王爺言重了,此事雖兇險,卻也不是不可成,只是時機未到,輕泄不得,再者,六爺地舉動尚未全明,請恕普橫暫時不能將全盤計劃托出,不過也快了,就這幾日的時間,六爺一定會有動作的,到時普橫自會言明一切。”
“好,如此多年本王都等過來了,倒也不差這麼幾天,本王等着便是了。哈哈哈……”允禩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老九、老十也跟着笑了起來,滿屋子的歡聲笑語,宛若勝利已然到手了一般……
佛教講究的是大自在觀,無我無他,無喜無怒,普渡衆生。這道理說起來倒是淺顯易懂,可實際上又有幾人能做得到,至少自稱佛門子弟的允縝就做不到,今兒個被胤祚硬逼着在那塊所謂的英雄碑前磕了幾個頭,心中不爽得很,回到位於城外地自家王府,也顧不得去換身乾衣服,藉着個由頭將幾個倒黴犯了事的奴僕狠狠地收拾了一番,自個兒操鞭在手,痛快地發泄了一場,這才餘怒未消地轉回了房,換了身衣服,臉色沉鬱地走進了書房。
書房內,正自撫琴的唐國鳴聽見了允縝進來的腳步聲卻始終沒有停下那曲《清平調》,甚至連頭都不曾擡一下,閉着眼自陶自娛着,一派悠閒的氣度。允縝也沒開口,只是坐了下來,靜靜地聽着曲兒,面上的沉鬱之色稍稍淡了一些,一曲終了,允縝輕輕地鼓了下掌,擠出一絲笑容道:“好琴,好曲,先生好生高雅地琴聲,聽罷此曲,本王的心氣倒也稍平了一些。”
“哦?”唐國鳴擡起了頭,淡淡地笑了一下道:“王爺可有何不開心的事不妨說來聽聽,某雖不才,或許能幫王爺解解惑。”
“嗯。”允縝點了一下頭,將今兒個所發生的事兒詳詳細細地述說了一番,末了嘆了口氣道:“錢法摺子都已進行到半途。卻突然叫了停,這倒也罷了,左右他這會兒是皇帝,愛折騰朝政別人也無甚可說地,可這回硬是逼着一幫宗親給奴才們上祭,這玩笑未免太大了些,真是氣煞本王了。”
“就爲這事?哈哈哈……”唐國鳴突地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允縝頗有些子不自在了,可又不好發作。只好陰着臉不說話。
“王爺,此無他,不過是一石三鳥之策罷了。”唐國鳴好不容易忍住了笑,瞥了一眼臉已經黑得像張飛一般的允縝,幽幽地說道。
“哦?請先生直言,以解本王心中之惑。”允縝輕皺了下眉頭道。
唐國鳴拿起身側椅子上的羽扇,搖了搖道:“六爺停了錢法摺子並非是此折不可行。也不是全衝着王爺去的,嘿,六爺這是要準備打仗了,生恐此折的實施攪亂了國內的平穩,實是不得已而爲之,至於英雄碑不過是收買軍心罷了,無甚可說地。嗯,老毛子就是第一隻鳥。六爺首先要打地就是老毛子,此是六爺上臺第一戰,只許勝不許敗,敗了的話,六爺地樂子就來了;至於第二隻鳥嘛,就是準格爾部的策妄阿拉布坦。嘿,請神容易送神難,六爺不比先皇,沒那麼多的仁慈心,無論此戰結果如何策妄阿拉布坦都必死無疑;至於第三隻鳥,嘿,這第三隻鳥就是八爺,甚或加上王爺您了。”
“我,本王怎會……”允縝愣了一下道。
唐國鳴打斷了允縝的低語,笑了一下道:“怎麼不會。六爺上位王爺可曾心服?只怕不能罷。不但王爺不能,八爺、十四爺也同樣不能。所不同的是八爺勢大,六爺打算先拿八爺開刀而已,並不是不想拿下王爺您。”
“這個……”允縝一時間語塞了,苦笑着搖了搖頭,長嘆一聲,不再開口。
“六爺要親征,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罷了,若不是他要親征也不會叫停錢法摺子的,這也無甚可說之處,嘿,六爺上位不過一年,皇位都沒捂熱呢就這麼急急忙忙地要親征,固然是因老毛子來得兇悍之故,更是因爲六爺起了心,打算借這個機會將各位心懷不滿地兄弟們一股腦地全套住了。呵呵,好毒辣的手段,厲害啊,厲害。”唐國鳴搖了搖頭,不勝感慨地接着說道:“即便知道這可能是個陷阱,可各位阿哥只怕還是會忍不住往裡跳,嘿,不跳還不成,若是等到六爺大勝而歸,攜大勝之餘威強令排斥兄弟們的話,大傢伙又能有何反抗的餘地?故此,某料定八爺那一頭一定會動,而且會大動,至於十四爺會不會動卻還不好說。”
“嗯,是這個理兒,小六從小就陰毒,沒他不敢幹的事兒,現如今這個局該如何破?”允縝認真地想了好一陣子,點了下頭表示同意唐國鳴的分析。
“唉,現如今不比當初了,六爺大權在握,八爺未必真能撼得動六爺,除非八旗能跟着他走,不過這顯然不太現實,某估計八爺的勝算不過超過三成,就算加上王爺、十四爺一道,勝算也不超過四成,當然若是能說動十三爺的話,這勝算或許能達到六成也說不定,只不過十三爺並不傻,想說服十三爺地可能性基本爲零,某以爲八爺必敗,王爺若是跟着陪葬那就不上算了,當然王爺也不可不做好準備,若是八爺僥倖得了手,王爺就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是八爺敗了,王爺須得一忍再忍,切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只怕會是萬劫不復的下場。”唐國鳴臉色陰鬱了下來,緩緩地說道。
“忍?”允縝苦笑着道:“本王已經忍了多年了,就不知道還要忍到何時纔是個盡頭啊。”
忍到何時?這個問題唐國鳴也答不上來,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道:“王爺,如今也只能先穩住,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動,一切到時候看情況再定奪了罷。”
事已至此,允縝也無可奈何,默默地點了下頭,不再開口,主僕二人靜靜地相對坐着,一股子惆悵的情緒在室內四處瀰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