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線索,尤其是地上的血跡,令百里九的心瞬間就提了起來,唯恐安平再果真有什麼不測。他親自到城門處以及各個路口盤查,有無可疑人員經過,忙碌了一下午,一無所獲。畢竟官道之上,車輛來往頗爲密集,想要找一輛毫無線索的馬車絕非易事。
這夥匪徒,令百里九極爲費解,若是說他們愚笨,有些手法頗爲高明,若是說機靈,又留下了極爲明顯的線索,好像故意誤導一般,虛虛實實,令自己摸不清頭腦,而又不能輕舉妄動。
老將軍得到消息,也立即趕回了將軍府。按照鎮遠候的意思,將府裡的侍衛叫進來盤問,查驗昨日和今日出府的名單,過濾是否還有內賊。
昨日因爲天然居籌備詩會之亊,諾雅放心不下,命桔梗前去詢問一些具體籌備情況,所以,桔梗在傍晚的時候曾經出府一次,也被叫過去步步緊逼地問詢。若非老將軍攔着,只怕鎮遠候是想要屈打成招了。
原本按照大家的猜測,劫匪劫持安平只是爲了泄憤,留下書信索要贖金也不過是故布迷陣,所以全都忐忑難安,心急如焚,唯恐她遭遇什麼不測。可是偏生傍晚的時候,出人意料,綁匪竟然給將軍府送過一封信來,是一個遍身襤褸的叫花子拿了別人賞錢過來跑腿,一問三不知。
信拆開以後,依舊是歪歪扭扭幾個字:“今夜子時之前,黃金放入城西土地廟,收銀放人。”
這些人果真狡猾,單單索取黃金。要知道贖金若是白銀的話目標太大,需要馬車拉運轉移。而千兩黃金,不易察覺地拿走輕而易舉。
百里九立即派遣管事四處籌集黃金,不敢耽擱。這數目,對於平常人家乃是天文數字,對於家大業大的百里府而言,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再說,侯爺府遠在雲南,一時之間哪有這許多金銀?百里府倒是願意花錢買個平安,息事寧人就算了。
侯爺夫婦明顯就是鬆了一口氣,但凡能夠破財免災的事情也就不叫做什麼難事了。如今唯一害怕的,就是萬一劫匪拿了金銀仍舊不肯放人怎麼辦?
侯爺指手畫腳地在地圖上對於城西土地廟附近的防守做了自認爲嚴密的部署。一旦有劫匪過來取贖金,不能打草驚蛇,派遣高手嚴密跟蹤,找到賊人的巢穴,務必將其一網打盡。
針對其中可能出現的各種問題,他也做了周全的考慮,比如賊人萬一使出調虎離山的計策,或者故佈疑陣,打草驚蛇,等等各種變故,儘量算無遺策,確保安平安危。
可是當百里九馬不停蹄地趕到城西土地廟,勘察附近地形,才發現,侯爺紙上談兵的計劃完全落空。
賊匪真的會挑選地方,這裡是一片空曠的麥田,被一條數丈寬的大河一分爲二。周圍方圓兩三裡都沒有合適的隱身之地,只有河對面寥寥幾株大樹,枯葉落盡,光禿禿的不好藏匿。也就是說,這裡根本就不可能派遣士兵駐紮,最多也只能藏匿幾位高手。
隱匿高手的話,唯一藏身之處就是河對面的大樹,但是中間隔開了一條大河,附近並無橋樑,年後氣候回暖,河冰融化,若想輕功渡河,絕非易事。劫匪得手,將金子取走,若是從一旁繞過河面追蹤,賊匪也早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因爲場地開闊,一目瞭然,根本就無法近距離尾隨。安平在他們手上,投鼠忌器,也不能強硬逮捕。
其實就在空曠的麥田裡只要準備充分也是一樣可以隱匿身形的,用麥苗做僞裝,潛伏在地下,也不會被輕易發現行蹤。不過此時田地裡還有提前勞作的百姓,百里九唯恐其中就有劫匪耳目,擅做手腳,一樣被對方察覺端倪。
他回府以後將實際情況告知侯爺與老將軍,幾人一籌莫展,一時不知究竟該如何應對。眼見着侯爺嘴脣上起了一層的火泡,急得六神無主,可見果真是焦急如焚。
百里九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去了一念堂。
林諾雅正拿了熱氣騰騰的滷牛肉喂泡泡,一派悠哉。紀婆子站在她的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懺悔自己不該給她招惹是非。發誓以後堅決收斂,再也不四處多嘴饒舌,論人長短。
無論其中有什麼其他隱情,諾雅覺得,紀婆子是應該趁機長個教訓了,因此也不攔着,也不訓誡。
百里九徑直走進去,靠在太師椅上,長舒了一口氣,揮手將絮叨的婆子支出去:“我那裡焦頭爛額,你倒悠閒。”
林諾雅心裡還氣他適才當衆訓斥自己,含沙射影地摸摸泡泡的頭:“泡泡多吃一點,聽我的話,可莫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百里九聽她揶揄,不急不惱:“我也餓了。”
“你的心尖寶貝出事,你還有心情吃飯?應該茶飯不思,以淚洗面才正常。”諾雅冷冷一笑道。
百里九難過地撇撇嘴:“原來在夫人的心裡,我的地位還不如一條狗。”
的確是這樣,好歹泡泡只對自己一個人忠心耿耿,不像你朝秦暮楚,見異思遷。
心裡是這樣腹誹,但她可不敢點頭,轉身對着百里九巧笑嫣然:“諾雅看來,九爺可比泡泡強多了,泡泡那是死心眼,誰對它好,它就死心塌地地護着誰,不懂變通,更不曉得見異思遷。“
這指桑罵槐的話百里九聽着不順耳。不過他今天還真沒有什麼心情與諾雅鬥嘴,有氣無力道:“夫人若是果真餓死我,你可就守寡了。”
“誰說我要守寡,我可以改嫁。”林諾雅嗤之以鼻:“我不是一棵樹上吊死的人。”
“像我這樣眉眼風流,風度翩翩的英俊公子也許你打着燈籠勉強找得到,但是像我這樣眼瞎看上你的,可不好找,夫人你可要珍惜啊。”
林諾雅撕一塊香噴噴的牛肉丟進自己嘴裡,盤子立即被百里九一把搶了過去。諾雅自顧取過一旁帕子擦擦指尖,不搭理他。
“適才我只是怕你打草驚蛇,不得不將你指使出來,怎麼還記恨上我了?好漢還不吃眼前虧呢。”百里九有點冤枉,一邊狼吞虎嚥,一邊饒有興趣地湊過去,問諾雅:“你是不是覺得其中有什麼貓膩?”
“明知故問!”諾雅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明明看出來了,拋開紀婆子這裡不說,那信紙雖然並無明顯痕跡,但是所用墨汁乃是上好的滇墨,正是我們府上所用。若是說這也只是巧合的話,那信封封口處竟然還用糨糊細心粘合,那就反常了,說明信是提前寫好的。而且根據糨糊的乾燥程度,只怕還是昨日就已經封好了口。這明顯就是有備而來。而且,寫此信的人只怕還不是什麼劫匪同謀,而是整件事情的策劃者!說什麼紀婆子攛掇,分明就是故意誤導!誰不知道那楓林寺供奉着百里家的將士忠烈碑?”
百里九點點頭,將懷裡劫匪新送來的書信丟給諾雅:“果真英雄所見略同,今日新送來的這封信也是提前準備好的。我今日被那侯爺吵得頭疼,又在外面奔波了一下午,至今還沒有理出頭緒,夫人可是已經有了對策?”
林諾雅拆開那書信瞄了一眼,眨眨眼睛:“她自己作死,關我屁事,我爲什麼要管她?”
百里九痛苦地捧着頭,誇張地哀嚎一聲:“夫人那是菩薩心腸啊,怎麼會見死不救?”
“呵呵,我還就見死不救了。”
“夫人你就果真忍心不管爲夫的死活嗎?大不了以後,我百里九爲你一輩子做牛做馬,俯首帖耳,你說可好?”
諾雅想了想,頓時眉開眼笑,拍拍泡泡的後背,站起身來:“成交,一言爲定!”
當牛做馬?百里九,你當定了!
亥時前,百里九挑選的兩個眼力好,功夫佳的高手就已經悄無聲息地分散潛入了土地廟河對面的大樹之上,嚴密監視着土地廟裡的動靜,尤其是出口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四周寂籟,倦鳥不驚。
這裡說是土地廟,其實不過只是一個比佛龕大不了多少的小廟,僅僅也只有多半人高,裡面供奉着本地的土地公夫婦。平素農忙時,這裡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但是土地廟矮小,並無人進出,有虔誠的上香的百姓也只是在廟前用黃土壘起三個土堆,然後將香插在上面磕頭乞求風調雨順。
百里九不慌不忙地走近土地廟,躬身將裝着黃金的包袱放到裡面,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對面大樹稍上,停着一個朦朧的黑影,向着他這裡撲閃了兩下翅膀。
這是林諾雅的主意,那神勇將軍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養了一身肥膘,是應該拉出來遛遛了。
百里九恍然大悟,有什麼比一隻鷹更擅於追蹤呢?雖然說是在漆黑一片的夜裡,但是好歹這是開闊的田野,一個大活人,海東青還不至於跟丟了。
夜色愈加陰沉,濃的好像暈染不開的墨,寥寥幾點清冷星光,竟然連個玉鉤也不見。土地廟周圍寂靜無聲,不見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