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根本來不及思慮其他,就比如這人究竟是誰?或者是誰派來的,爲何非要挑選這個時候,這個地點?他摒棄所有亂七八糟的疑慮,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怎樣在力不能敵的情況下,保護好這個女人的安全?護她安生逃離此人的毒手?
他不動聲色,依舊半眯着眼睛,心裡卻是心念電轉,多少個應對方法在腦海裡閃過,又一一否決。他將耳朵支楞起來,靠敏銳的直覺來感受那人的具體位置,釋迦牟尼佛像之上?還是左側的迦葉尊者,擬或者是右側的阿難尊者?他不能確定,而對方也沒有絲毫的動作,只安靜地潛伏着,紋絲不動。
冰魄覺得,對方就是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可能就在他一個呼吸的功夫猛然撲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中銀芒刺向毫無防備的林諾雅。
那女人呼吸清淺,睡得正酣,渾然不覺危險正懸在頭頂。
冰魄打算,只要對方不輕舉妄動,自己就絕對不能冒失出手。以免露出破綻,給對方可乘之機。
對方竟然連呼吸都幾不可聞,可見吐納之功厲害。
兩人就這樣僵持,冰魄全副警惕,絲毫不敢鬆懈,手已經慢慢摸住了腰間的劍柄,手心裡沁滿了汗,蓄勢待發。
“姐姐!”有人躡手躡腳地靠近這裡,冰魄猛然睜開眼睛,全身肌肉緊繃,他害怕,那人會趁此機會出手。
“姐姐?”聲音有些稚嫩,聽起來應該還是個孩子。
“誰?”冰魄沉聲喝問。
靠在供桌上打瞌睡的諾雅猛然驚醒,睜着惺忪睡眼左右掃望:“誰?是不是在叫我?”
一個光溜溜的小腦袋探出來,衝着諾雅這裡張望。
諾雅的眉眼瞬間綻開,笑眯眯地向着那小沙彌招手:“你忙完功課了?”
小沙彌偷偷摸摸地進來,滿臉神秘:“主持師傅正在午休,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我讓別人帶給你的點心吃了沒有?”
小沙彌點點頭:“若不是我們佛家不能吃葷腥,我就把我的舌頭一併吞進肚子裡去了。點心太好吃了。”
“小油嘴!”諾雅笑嗔,很是受用。
小沙彌徑直走到諾雅跟前,從肥大的袈裟裡掏出一捧松子,塞給諾雅:“這是我下雪的時候從松鼠的窩裡掏出來的,埋在小火裡煨香了,你嚐嚐。”
諾雅伸手捏捏小沙彌尚有嬰兒肥的臉蛋,擠擠眉眼:“你這可是犯了戒的喔,偷人家小松鼠儲備的冬糧。”
小沙彌不好意思地摸摸光頭:“我反正本來就叫無戒,平時掏個鳥蛋什麼的,師兄們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小沙彌蘿蔔不大,長在輩上了,諾雅也不客氣,費力地剝了松子吃。這寺裡日子清苦,小沙彌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是應該多補補身子,看來這裡的老和尚們還是挺有良心的。
“原來你叫無戒,一嗔老和尚起個名字都不合佛法。”
“主持師傅給我起這個名字,一個是佛家五戒十善之意,另一個是佛法無界,要我潛心修行,不可自妄。”小沙彌無戒向來敬重自家師傅,聽諾雅不屑,立即認真糾正道。
“呃......”諾雅被駁斥得啞口無言,眨眨眼睛:“哎呀,你怎麼這麼小就長鬍子了?”
無戒趕緊摸自己的臉:“哪裡?”
諾雅翻個白眼:“你要是再這樣老氣橫秋的,肯定就滿臉鬍子了。”
無戒方纔知道受了諾雅愚弄,咧嘴一笑:“姐姐太壞了。”
兩人低聲嬉鬧,冰魄努力支起耳朵聽,然後用眼角餘光四處掃望一眼,看不到任何蹤影,那種被人窺視如芒在背的感覺也消失不見,那人應該是已經走了。
他放鬆了警惕,在殿內四處查探,發現;兩尊佛像之間隱蔽的縫隙內灰塵有被剮蹭的痕跡,但是其間極爲狹窄,尋常成年人哪裡能夠容得下身?冰魄明白,此人乃是隱匿高手,同自己一樣,懂得縮骨之法,而且伸展的時候,沒有一點骨縫對接的響動,比自己要熟練高明許多。
諾雅見他四處掃望,不明就裡,奇怪地追問,他害怕她再心生驚恐,不敢明說,敷衍過去,只偷偷地給百里九傳遞消息,讓再加派些人手。
第二日,天色竟然陰沉下來,淅淅瀝瀝下起開春以來的第一場寒雨。寺裡沒有多少香客,諾雅更好過了許多。
她這廂覺得無所謂,悠然自樂,將軍府裡卻是愁雲慘霧,將百里九愁得寢食難安。
那京兆尹好像果真得了他人授意,對這皇差敷衍了事,不過是走了一個過場,將幾個送觀音像之人的畫像張貼在城門上,每日抓幾個樣貌相似之人,審問兩句再放掉,故意地拖延時間。
百里九不能參與案件的調查,只能派出一些人手,暗中摸排京城附近的石匠名手,打聽線索。更派了高手隱匿在太師府周圍,嚴密監視李茗祖的動靜。
一連兩日,皆一無所獲,令他心裡心急如焚。雖然冰魄已經帶過來口信,說是那個女人能吃能睡,好的很,自己對於諾雅的安全也愈加慎重,可保萬無一失。但是,心裡總是惦念不下,忐忑難安,打算實在沒有線索,無計可施的話就豁出去了,派人去找那李茗祖好好”談談”,軟的不行就來些硬的。
他躺在牀上輾轉反側,怎樣都睡不安穩。
突然聽到窗外有異常響動,極其細微,好像是地上枯葉被碾壓的碎裂聲,他猛然警醒,低喝一聲:“誰?!”
眼前寒光一閃,一柄燕尾鏢閃着銀芒徑直射入牀柱之內,入木三分。
他從牀上一躍而起,不假思索地抄起牀邊一方案几,就順着窗戶砸了出去,防止對方暗算,自己也隨之一個魚躍龍門,翻出門窗之外。
院子裡寂靜無聲,空無一人。
有侍衛聽到響動,立即趕過來,驚疑地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當聽到百里九說有刺客時,全都目瞪口呆。因爲這書房重地,侍衛團團把守,就算是深夜,也不敢偷懶打盹,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刺客是如何悄無聲息地潛入院子裡的?
他們不敢耽擱,迅速分散開,向着府裡其他院落悄悄地搜索,不敢驚動其他人,自然一無所獲。
那人不僅能夠在戒備森嚴的將軍府來去自如,更能悄無聲息,不被人發覺,一是可能是將軍府裡的人,二是武功實在深不可測。
衆人散去,百里九回了房間,方纔注意到那飛鏢之上,竟然還有一張摺疊的白紙!
他一把拔下那燕尾鏢,將紙展開,只有寥寥幾字:速去城南亂葬崗。
他不解其意,但是感覺此人冒着風險潛入將軍府,送下這封書信,必然有用意,慌忙喚過元寶,讓他帶着人,代自己跑一趟亂葬崗。
元寶這兩日來回奔波,早已疲憊不堪。他知道將軍府周圍佈滿了眼線,百里九實在不方便出府,責任重大。強打起十二分精神,帶了三個身手好的弟兄,出了將軍府,手持令牌,快馬加鞭出城,徑直向着城南亂葬崗。
亂葬崗是一個專門掩埋無主屍骨的地方,野狗嘶叫,白骨遍野,夜間鬼火嶙峋,陰森恐怖,人跡罕至。
四個人臨近之時,翻身下馬,熄了手中火把,躡手躡腳靠近,四處探尋一圈,多雜草刺荊,驚起夜鳥無數,哪裡有半個人影?
正沮喪自己受了愚弄之時,有人“哎呀噢”叫了一聲,嚇得連滾帶爬。
“大驚小怪地做什麼?丟人不?”元寶沉聲訓斥道。
那人猛然受驚,如今緩過神來,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都是死人堆裡摸爬滾打過的,今日竟然受氣氛渲染,嚇成這幅德行,委實汗顏。俗話說,藝高人膽大,自己不等元寶喝問,就又轉回去,在地上摸索半晌:“這裡好像有人。”
幾人聽他這樣說,迅速圍攏過來:“死人?”
“身子是軟的,好像還有氣。”
元寶立即將手裡火把點起來,地上果真就橫着一個人,被五花大綁,口中塞了破布,正是昏迷中。
元寶上前拿掉他口中東西,探探鼻息,翻看瞳孔,應該沒什麼問題。
“這人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熟?”有人往跟前湊了湊,恍然大悟:“寶爺,你看他像不像城門上掛着的畫像裡的那個頭兒?尤其是嘴角那顆痦子。”
元寶遲疑地看看,興奮地一拍大腿:“既然那人將我們引到這裡,定然那也就是了。趕緊回去交給九爺審訊,怕是大功一件!”
元寶長了一個心眼,唯恐走漏風聲 ,李茗祖再有防備,使出什麼陰招,留下一人點了火把,將亂葬崗重新搜查一遍,讓那人冒充自己弟兄,馱在馬背之上,依舊是四人四騎,快馬趕回將軍府。
百里九睡不着,正鬍子拉碴地坐在書房裡一籌莫展,聽到元寶帶了賊人回來,大喜過望。迫不及待一盆涼水澆下去,那人悠悠醒轉,還未睜眼,就抖若篩糠,連聲告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