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起,用過早飯以後,紀婆子就出出進進諾雅的房間兩三趟,欲言又止。
諾雅知道,她肯定是有什麼話要跟自己說。也不問,自顧低頭琢磨昨日百里九命下人送過來的禮品單簿。裡面有幾味名貴藥材,怎樣才能將它們偷偷拿出去換成銀兩呢?
紀婆子終於忍不住,湊到近前來,對諾雅道:“婆子剛出去的時候,聽說老夫人今兒早起就開始身體不適,病倒了。”
“喔?”諾雅擡頭看了她一眼:“又病了?”
“聽說秦夫人和安夫人早飯都沒吃,就過去跟前伺候了。”
“喔。”諾雅簡單地應了一聲。
婆子靜靜地等着諾雅說話,半晌不見動靜,忍不住小心試探着問道:“您看是不是應該過去看看?”
諾雅擡起頭來,答非所問:“什麼病?”
“老毛病了,頭暈目眩,心口疼,都是被九爺氣的。”
“九爺又惹老夫人不高興了?”諾雅漫不經心地問。
“可不是麼,昨個九爺去了一趟老夫人的海棠灣,聽說又頂撞了老夫人,一氣之下出府,一晚上都沒有回來。
老夫人夜裡氣得翻來覆去睡不着,早起就起不來身了,跟前下人趕緊去請了十劑湯過去,診斷以後說是老毛病。”婆子繪聲繪色地道。
“那老湯頭不是說十劑湯就能藥到病除嗎?怎麼徒有虛名,到老夫人這裡就不管用了?”
婆子沒想到諾雅竟然問起了這個,反而不好奇九爺跟老夫人爭吵的起因,十分出乎意料。
“他的方子是極管用的,煎藥服下就有起色。就是這病根在少爺那裡,誰也禁不住這大氣啊。”
諾雅心裡倒是暗自好笑,昨天下午,明擺着就是因爲自己被“懷孕”的事情爭吵嘛。
相比較起百里九以前的荒唐行徑,諸如在醉夢樓一擲千金博取花魁一笑,因爲老鴇怠慢,一怒火燒花亭軒等等劣跡,這麼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老夫人也值當的小題大做,一病不起。那麼,她能安然地活到現在,也可以說是個奇蹟了。
“按照規矩,姨娘是應該到老夫人那裡去請安伺候的。”紀婆子見諾雅故意揣着明白裝糊塗,終於忍不住將自己本意坦白地告訴她。
諾雅一向看不上紀婆子,知道她閒暇時經常跟府裡的婆子們東家長西家短地亂嚼舌根,人又勢力貪財,倒是沒想到她會這樣提醒自己。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這話倒委實是對自己好的。
因此跟她說話也就客氣了一點:“多謝紀媽媽提醒。不過這老夫人一向看不上我,我去了也是自取其辱,給她添堵,還是罷了吧。”
“恕婆子直言,老夫人可能的確對您有點偏見,但是這關係麼,愈走愈近,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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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您晨昏定省,多孝順一點,精誠所至 金石爲開,婆子相信,老夫人一定會感動的。”紀婆子絮絮叨叨地勸導,苦口婆心。
諾雅不以爲然地擺擺手:“我們兩人五行相剋,還是儘量避開比較好一些。”
紀婆子見諾雅態度堅決,不敢硬勸,只低聲道:“就算是不見,姨娘您挑選兩株人蔘靈芝過去,表表心意也是好的。”
諾雅有點不喜歡婆子的絮叨,正欲說話,院子外面傳來一陣喧鬧。桔梗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氣得小臉通紅。
“小姐,小姐,秦老夫人帶了幾個人闖進院子裡來了。”
“秦老夫人?”諾雅有些奇怪:“哪個秦老夫人?”
“就秦寵兒的母親,秦尚書夫人!”
“尚書夫人?到我這做什麼?”諾雅疑惑地問。
桔梗氣哼哼地道:“還沒進院子就罵罵咧咧的,誰知道做什麼,反正沒好事!”
難道是昨天琳琅閣的姑娘勾引了她相公,所以過來興師問罪來了?諾雅暗自嘀咕,她不好好管教自家相公和閨女,到我這裡鬧騰什麼?
一旁的紀婆子向後縮了縮,擰扯着手裡的帕子,明顯有點心虛。
諾雅看在眼裡,直覺反常,正想出言試探兩句,院子外面已經傳來勸阻和辱罵的聲音,透過薄薄的窗紗,直透諾雅耳中。
“你攔着我做什麼?你個窩囊廢,我以前都白教你了?如今嫁了人,竟然被一個小賤人踩在腳下!我尚書府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聲音高亢而尖利。
然後是秦寵兒的聲音,低了幾分:“母親,不用你操心,女兒自有分寸,婆婆說會給我做主的。”
“做主?”好像瓷器相互刮蹭的聲音一樣刺耳,猛然又提高了幾分:“哎呀,我的好閨女,你怎麼就這樣傻?那婆子的話你也信?人家明擺着就是裝病鬧災地搪塞我們!
還有那百里九,剛剛大婚,就將你扔在家裡不聞不問,繼續宿花眠柳,擺明了就是沒把我們尚書府放在眼裡!
他們娘倆一個裝病不理,一個出去躲自在,不是不搭理我們尚書府這個茬兒嗎,我就打死這個小賤人,連同她肚子裡的賤種。
我就不信,她還能在牀上躺得住?他百里九還能繼續做縮頭烏龜?!”
“母親,你千萬不要魯莽,下人們不是已經去找九爺了嗎?一會兒等九爺回來,自然會給您一個交代。”
“那種寵妾滅妻的男人你也信!早依我,就斷然不會將你嫁給那個敗家子!男人家長得好看能蘸醬吃?你要是再這樣忍氣吞聲的,遲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給我讓開!”
然後是丫頭朝三暮四攔阻的聲音以及暮四一聲吃痛的悶哼。
諾雅“噌”地站起身來,就向外面衝,被門口的桔梗一把攬腰抱住:“小姐,別衝動!”
紀婆子也趕緊追過來:“人家就是衝着您來的,還是暫時躲躲吧?”
躲躲?躲到什麼時候?難道這將軍府還會有人聞訊來救自己不成?老夫人和百里九不雪上加霜跟着一塊欺負自己就已經阿彌陀佛燒高香了。
她秦家不就是欺負她林諾雅無依無靠,沒有人在後背撐腰嗎?此時,自己再不硬氣一些,別人的欺辱只會變本加厲!饒是今日拼個頭破血流,也絕對不甘示弱!
諾雅扭過頭來,緊盯着紀婆子:“這秦尚書和九爺哪個官職大些?”
紀婆子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咱家九爺不貪功名,雖然兵權在握,但是在朝中的品級是不比秦尚書的。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百里府世襲侯爺爵位,老將軍在朝中德高望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上也要禮讓三分。老夫人又是一品皓命夫人,豈是他一個區區尚書能比得了的?”紀婆子得意地道。
“那就是了,秦夫人膽敢對老夫人不敬,在我們將軍府撒野辱罵九爺,難道不應該教訓嗎?”
“可是,可是小姐,若是論功夫,您身子不好,連個氣力也沒有,我們又勢單力薄,哪裡能是她們的對手!您出去,豈不吃虧?”桔梗焦急地勸說。
“未必!”諾雅掃視一眼屋裡,並無趁手利刃,哪怕一把菜刀也好。
“我就不信,那秦尚書夫人果真敢對我動粗。今日我打不過就來個就地撒潑打滾,嚇也要把她嚇個半死。”
說完推開桔梗,一馬當先衝出門去。
院子裡,粗壯的秦夫人正指揮着兩個下人,不顧朝三暮四的勸阻,將一雙破舊的鞋子挑起來掛在一念堂的門栓上,嘴裡不乾不淨地咒罵。
“不過是一個青樓裡的破落戶而已,千人騎,萬人枕的賤人,就敢當衆捉弄當朝一品,還欺壓在我秦府小姐的頭上。
今日,我就要讓百里府的人都看看,她是個什麼貨色?這百里府正室還沒有生養,就讓她這樣一個勾人的破落戶生下個雜種來,壞了規矩!”
諾雅以爲堂堂一品朝廷命官夫人,就算不是溫婉賢淑,好歹也應該知書達理纔是?怎麼這尚書夫人竟然是這樣一個罵街潑婦的形象?
那話不堪入耳,臊得朝三暮四二人滿臉通紅。
林諾雅可不是吃素的主兒,琳琅閣三個月以來的耳濡目染,對於這樣的污詞穢語耳朵裡早就生了繭子。
罵街她也會!而且毫不遜色。
但是能用動手解決的事情,就儘量不要浪費脣舌。
諾雅順手抄起院子裡擺着的一個荷葉魚缸,使了最大的氣力,衝着喋喋不休的秦夫人面門處,兜頭潑了下去。
她雙手痠軟,使不上氣力,就連魚缸也脫手而出。
秦寵兒是有功夫的,聽到風聲,猛一扭頭,見迎面一盆水裹夾着魚缸飛過來,已經來不及避讓,急忙伸手去擋。
魚缸掉落在地上摔個粉碎,一缸水連同無辜的金魚潑灑了兩人一身。
活蹦亂跳的金魚看起來漂亮,招人稀罕,摸着卻冰涼黏膩,嚇得秦寵兒後退兩步,縮着脖子一聲尖叫。
秦夫人立即被燙腳一樣跳起來,忙不迭地撣身上的水,猶如河東獅吼一樣,扯着嗓門大嚎大叫。
“你竟然敢潑我?你個賤人!看我今日不熟了你一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