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耀和走進省政府那幢大樓,坐到副省長那個位置上,接過了副省長分工之後,就立即着手研究天湖被污染問題。他知道天湖地處江南水網中心,水位穩定,有利於灌溉航運。天湖流域人口達三千四百萬,處於經濟發達、人口稠密的核心位置。由於湖泊長期沉積的豐富營養,底泥與人類活動排放入湖的營養物相疊加,導致湖泊營養化日益嚴重,自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以來,年年暴發不同程度的藍藻水華,給環天湖地區人民羣衆的生產和生活帶來極大危害。
目前,天湖水質不斷惡化,大部分地區水體總氮、總磷濃度遠遠超過2毫克/升、0.05毫克/升的藍藻生長的限制濃度,北部湖區更是超過這一限制濃度的3~5倍,導致藍藻水華暴發頻率不斷增加、初次暴發時間不斷延長、分佈範圍不斷擴大,呈現明顯加重的趨勢。
裘耀和坐在飛奔行駛的轎車裡,他讓秘書撥通了省環保廳廳長匡正義的手機。
“匡廳長嗎?我是裘耀和,你現在到了哪裡?”
“裘副省長,我已經下來大半路程了,有什麼指示?”
“這樣,”裘耀和看看錶,說,“現在的時間是十點鐘,我馬上就到了,我們先不去市裡,直接到排污嚴重的地方去看一看,我在那兒等你,你到了天湖時打我手機。”
十點五十分,匡正義趕到天湖,裘耀和已經站在天湖岸邊,看到匆匆趕來的匡正義,他一臉嚴肅地說:“我們先別驚動市、縣區領導,咱們實地看一看。”剛走了幾步,裘耀和又說:“匡廳長,我上你的車子,其他人都在這兒等我們。”
匡正義點點頭,拉開車門。
車沿着天湖邊,慢慢地開,坐在轎車裡的裘耀和目不轉睛地盯着慢慢移動着的天湖岸邊的風光。
“停車!”裘耀和突然說。
裘耀和下了車,向四周看了看,隨後一句話也沒說,大步向湖邊走去,匡正義跟在裘耀和後面,他不知道這位思維與常人不同的副省長今天又有什麼舉動。
對於裘耀和,過去在省級機關時,匡正義還不知道有這個人,那時的匡正義已經是省政府的副秘書長了。但是這幾年隨着裘耀和改革歷程的不斷深入,雖然在裘耀和被吵得沸沸揚揚時,他還沒見過這位難得的改革者,當得知這樣一個副省長分管環保工作後,這位已經接近退休年齡的老廳長,還是從內心佩服裘耀和的,他下決心在接近退休的這兩年,拼着老命也要解決一些地區的水質、環境污染嚴重問題。他覺得如今的環保廳廳長責任重大啊!
這時,裘耀和彎下腰,雙手撥開雜亂的草叢。湖邊一棵歪脖子大柳樹將那長長的胳膊伸向水中,在這一瞬間,匡正義想到江南民歌《天湖美》。那曾經美輪美奐的湖景山景去哪裡了呢,他感覺到,眼前不僅是水,還是油!像熔化了的玻璃,極大極重,浮在很深很深的、結結實實的大地上。他看着已經變了色的湖水,心情無比沉重,是誰破壞了它的生態,又是誰之過?
“老匡,”裘耀和打破了匡正義的思緒,“你來看!”
“你看,”裘耀和指着污水源源不斷流入湖裡的一個臉盆大的洞,“這肯定是個排污口,來,老匡,你拉着我的手……”
裘耀和把左手伸給匡正義,他便將身體往前傾,匡正義雙手緊緊地拉住他,大聲說:“裘副省長,這樣太危險了,你不能,還是讓我來吧!”
“拉緊我,不然咱倆都要下水了!”
匡正義豈能不知道,中央對於副省級以上的領導幹部,安全上是有規定的。而此刻,在裘耀和身邊,連秘書都不在,只有他這個已經五十八歲的廳長了,他同樣感到責任重大。可是對於裘耀和這個人他了解得還是不多,他在許多情況下,顯得特立獨行、執著堅持。
容不得匡正義多想,他已經緊緊抓住裘耀和的左手。裘耀和把身體探向湖中。匡正義全身冒汗,使出全身的勁兒抓住裘耀和。
匡正義已經全身大汗淋漓,其實他並不是用力費勁而全身出汗的,而是緊張、驚嚇的。
匡正義越來越緊張,雙手如鋼筋般死死地鉗住裘耀和的手,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力氣,他忘記了自己身患高血壓和嚴重的冠心病。
終於,裘耀和左手平端着,吃力地爬了上來。
裘耀和看着手裡那一點點發綠的水,一邊聞着,一邊說:“老匡,這水有一股說不出的怪味,你聞聞!”
匡正義一聞,一股刺鼻的化學氣味直躥鼻腔,這水分明是剛剛排入的污水。
“哎呀,我的裘大省長啊!”匡正義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你差點把我的魂給嚇掉了,我的血壓恐怕已經升到兩百,心跳也一百多次了!裘副省長,以後你千萬別給我開這樣的玩笑,看,把我嚇得!”匡正義擦着額頭上的汗水。
“好,謝謝你,回去我賠你一件襯衣和一條褲子。”裘耀和指着左手已經漏得差不多的臭水說,“怎麼辦,你是專家,我聽你的指揮!”
“有什麼話好說的,”匡正義說,“尋找這臭水的源頭。他就是天王老爺,我也不會放過他的!”
“好,正義!”裘耀和笑起來了,“我可不是叫你的名字,你是這麼一位老廳長,我豈敢直呼你的名字,我是說你在伸張正義!誰讓你起了這麼個名字!”
此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鐘了。苗斯石做好一切接待裘副省長的準備,顯然,苗斯石這個南江市的市委書記在K省的經濟地位不是老大也是老二。雖然苗斯石已經是省委常委,但是,他現在還是南江市市委書記的身份,在工作關係上,他從不馬虎的,丁是丁,卯是卯。
苗斯石看看錶,覺得這其中必有原因,於是讓秘書給裘耀和的秘書小姚撥了電話,小姚說他們早就到了,裘副省長上了匡廳長的車,把他們留在路邊,不知道去了哪裡。
苗斯石立即給匡正義打了手機。
裘耀和對匡正義說:“讓苗書記他們別等我們。”
匡正義傳了兩句話,索性把手機遞到了裘耀和的耳邊,電話裡苗書記的聲音,“那怎麼行呢!裘副省長你是領導啊,你的安全我要負責的呀!告訴我,你們在哪裡?”
“好吧,”裘耀和說,“我們正在追查一個污水的源頭。”
這讓苗斯石有些措不及防,他着急地說:“裘副省長,你告訴我,你們在哪裡,我趕過去。”
“苗書記,你就留點兒空間給我們吧!”
“不行啊,裘副省長,萬一……”苗斯石只好答應了,“我知道了。”
至於苗斯石,裘耀和雖然沒有零距離接觸過,但他知道,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學者型的年輕領導幹部。裘耀和剛提拔爲沂州市市長時,苗斯石就已經當上蘇海市的市長。那時苗斯石才三十三歲,是全省最年輕的副省級領導幹部。三年後,他又調南江市任市委書記,一年後被任命爲省委常委。
無論是在蘇海市,還是在南江市,苗斯石到哪個市,那裡的經濟就成爲全省的老大。在經濟上,他所領導的市,對省財政的貢獻最大。憑裘耀和對政治的敏感,苗斯石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被中央派往外省當省長。而省委書記,不久的將來也是唾手可得的。
因此,雖然苗斯石比他小五六歲,但裘耀和還是十分敬重苗斯石的。
裘耀和和匡正義沿着污水流淌的小溝,在田野裡往前走,突然,水溝不見了,兩人站在那裡看了半天,卻辨不清水溝消失的方向,看了一會兒,裘耀和舉目向四周看了看,大步往前走去。匡正義默默地跟在後面。
走了一會兒,裘耀和向匡正義招招手:“我已經知道了。”說完繼續往前走去。他們出了田野,前面是一幢幢別緻的小樓。裘耀和在石楊縣擔任縣委書記時,曾經到經濟發達地區參觀學習過。這些地方農村,家家戶戶幾乎都是獨立的小樓,有兩層有三層的,其面積和派頭比部省級領導的別墅還要氣派得多。裘耀和對隨行的石楊縣幹部們說:“看到了嗎,哪天石楊縣農民能住上這樣的別墅,我就解甲歸田了。”
匡正義說:“裘副省長啊,你今天絕對不像副省長,像環保局局長。不,不對,縣裡的環保局局長也不會這樣認真細心的,像村委主任,也不對,村委主任查這污水乾什麼,他們根本就是一個鼻孔出氣的。對,你像《南方週末》的記者!”
“那我就當一回省環保廳廳長吧!你不會怪我搶了你的飯碗吧!”
突然匡正義的手機響了起來,一接電話,又是苗斯石。
“哦,苗書記啊,我和裘副省長在天湖南岸的農村,這裡……”
匡正義接完電話,裘耀和已經大步往那一幢幢小樓走去。
裘耀和走到那棟二層樓前面,朝四周看了看,繼續往前走去,旁邊又是一個偌大的院落。此處並非別墅,而是一片平房,兩扇大門緊鎖着,隱約可見院內有兩個男人在走動。裘耀和走到大門口,看看院子,大聲說:“同志,能開開門嗎?”
“有什麼事?”院內的中年男人說。
“你這裡不是做生意的嗎?”裘耀和一邊說一邊回過頭,見匡正義快步走了過來。他將右手放到背後,向匡正義不停地擺着。
“做啊!”那個男子來到大門口,一邊開門一邊說,“你是要買我們的產品嗎?”
裘耀和進了門,說:“大白天,關着門怎麼做生意?”
“不瞞你說,我們的產品都是固定客戶,全都是送貨上門的。”那男子看着裘耀和說,“像你這樣主動上門的還從沒有過。”
“怎麼,我好像聞到一種特別的氣味?”裘耀和四處看了一眼。
“你不是本地人吧!”男子漫不經心地說,“我們習慣了,不覺得。”
“這哪行啊,賺錢再多,可是身體重要啊!”
“沒辦法,生意上路子了。改,也不知道做什麼好。”男子說,“可不是嗎?上面查得緊呀,我們也沒辦法。”
到了房子前面,裘耀和說,“這是車間?”
“不,車間還在後面,這點兒房子哪行啊!”
苗斯石的車子停在門前的馬路上,這時匡正義剛進了這個大門,那個男子一看來了那麼多人,而且這些人不像專程來購買產品的生意人,突然丟下裘耀和,迎了出去。
“你這裡是屬錫南區管吧?”苗斯石說。
“對,過去是錫南縣,剛剛改爲區。”男子說。
“這是什麼工廠?”
“湖濱日用化工公司。”
“牌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