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汝不識丁 千絲萬縷(七)
既然商定,查訪之事便交由木春去辦。
陶墨與郝果子在街道上轉了一圈,買了兩包松子糖,便順路回了顧府。
顧小甲一早就候着了,聽門房說他們回來,立刻衝到留仙居,不管三七二十一,心急火燎地催促他們搬到了雅意閣。
陶墨和郝果子的行李不多,搬來搬去倒是不麻煩,所以快得很。
一進雅意閣,郝果子便衝顧小甲投了好幾個冷眼。這裡一看就比留仙居佈置精細。屋外種着大片竹林,讓院子在這樣的寒冬臘月依舊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陶墨進屋,便感到一陣溫暖的香氣迎面撲來,讓他心神一蕩,再定睛一看,房中傢什竟樣樣金鑲玉裹,精雕細琢,一望便知價值不菲。他連忙退出來道:“我還是住回留仙居好了。”
郝果子偷偷朝裡看了一眼,也嚇了一跳。
顧小甲與他相處久了,也知道他並非心口不一之人,淡淡道:“既是公子吩咐,你們住下便是。反正這屋子原本也是用來招待公子朋友的。”
陶墨推辭不過,只好住下。
顧小甲在門口逗留了會兒,確認他們安頓好之後,便徑自離開了。
他一走,郝果子立即關上門,咋舌道:“想不到顧射竟然這麼有錢,難道當訟師真的能發橫財?”
陶墨道:“顧公子不曾上過公堂。”
“他雖然不上公堂,但多的是訟師請他出謀劃策的。那些人有求而來,想必不會吝嗇囊中物。”郝果子摸着金子打造的臉盆,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神情錯綜複雜,“顧公子不怕被偷麼?”
陶墨道:“此屋他只用來招待朋友。既是他的朋友,又怎會偷竊?”
郝果子訕訕地縮回手,乾笑道:“少爺說的是。”
陶墨手裡還拿着那兩包松子糖,嘆氣道:“我原本想請他嘗一嘗。”
郝果子解開其中一包,順手揀起一顆丟進嘴裡道:“一會兒用完晚膳,順便給他便是。”
陶墨道:“只怕寒磣。”
“俗語云: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顧公子又不是嫌貧愛富之人。”自從遇到旖雨之後,郝果子對顧射的好感與日俱增。
陶墨想想,也覺得有理,順手將糖包塞進衣襟裡。
晚膳後,顧小甲照常奉茶。
陶墨掏出糖包,微微緊張地遞到顧射面前打開,道:“我今日路過市集買的,稍嚐了下,口感十分清甜。還請顧公子品嚐。”
顧小甲看了一眼,撇嘴道:“不就是松子糖?”
陶墨臉噌得紅起來。
顧射看了看紙包,順手拿起一顆,不想這松子糖被陶墨揣在懷裡,有些融化了,都黏在一起。他這一拿,竟連整包糖一同拿了起來。
顧小甲見陶墨羞得幾乎想鑽洞的表情,無奈地從顧射手中接過糖包道:“我去廚房切開,用小盤裝上吧。”
陶墨看他的目光直如在看救命恩人,連聲道謝。
郝果子也算機靈,忙道:“我給你當下手。”
陶墨目送兩人離去,再回頭,顧射已經擺好了棋局。他正要放子,就聽顧射道:“我今日讓你六子。”
陶墨一怔。
顧射道:“請。”
陶墨暗責自己棋藝不精,才令對方屢屢讓步,於是下棋之時更是全神貫注,不敢稍有分神,連顧小甲與郝果子送切好的松子糖上來也未有所覺。
顧射亦然。
他讓陶墨再讓一子倒不是怪他棋藝不精,而是想給自己更大的挑戰。要知這開局几子,子子定乾坤,他多讓一子,等若多奉上一根定海神針與對方,不可不謂冒險。
兩人手中棋子都落得極慢,一個時辰過去,竟才下了十幾着棋。
顧小甲和郝果子都看得昏昏欲睡,正想各自回屋打個瞌睡,就聽門房匆匆來報道:“外頭有個自稱旖雨的人來訪,說是要見陶大人。”
陶墨還專注於棋局,不曾聽聞,郝果子卻噌得就站起來了。
顧小甲見他反應激烈,忙道:“是誰?”
郝果子朝陶墨努努嘴巴,正好對上顧射看過來的雙眸,心中一驚,連忙別開眼。
顧射若有所思地看了陶墨一眼,卻未發一言,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期盼。
郝果子暗暗鬆了口氣,朝顧小甲比了個手勢,躡手躡腳地向外走去。
等走出幾十步,他才鬆了口氣,對一同跟出來的門房道:“你告訴他,我家少爺歇下了,不見。”
顧小甲一把攔住轉身要走的門房,道:“等等,這裡是顧府,不是縣衙。你不說清楚,休想指使我們的人。”
郝果子怕事情鬧大讓陶墨聽到,便壓低聲音道:“那人是個好臉皮的潑皮無賴。”
顧小甲看向門房。
門房搖頭道:“我看着不像,倒像是哪家出來的俊俏公子。”
郝果子啐了一口,道:“他當然俊俏,他就指着俊俏來賣弄**迷惑男人!”
顧小甲恍然道:“從小倌館裡出來的?”
門房愕然道:“不會吧?我看他體體面面的。”
“多少男人爲他的體體面面奉上一座座的金山銀山,要這樣還不體面,他就該上吊了。”郝果子一想到他,嘴裡就蹦不出好話。
顧小甲睨着他道:“他怎的與你家大人扯上干係了?”
郝果子皺眉道:“你怎麼那麼多事呢?”
“你不說清楚,我怎麼好和你一起去打發他啊?”顧小甲抱胸。
“你要和我一同去打發他?”
“你若是據實相告的話,我考慮考慮。”
“呸。我自己去。”郝果子扭頭就走。
顧小甲立刻跟了上去。這樣看戲的機會可不能錯過。
且說旖雨在門口左等右等不見門房出來,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預感,如今見郝果子與另一名素未蒙面的少年氣勢洶洶地出來,便知預感無誤,當下收起楚楚之情,淡然地看着他們走近。
郝果子道:“我家少爺歇下了,你走吧。”
顧小甲故作驚訝道:“咦?歇下了?我剛纔明明還看到他在與我家公子下棋啊?”
郝果子不怒反笑道:“你說得這麼直白做什麼?也不怕人傷心?”
顧小甲愣了愣,隨即領悟過來,跳腳道:“你,你,你胡說什麼?”
郝果子一把摟住他的頸項,笑眯眯道:“反正我們以後都是一家人,你還掩飾什麼?”
“誰跟你是一家人?我家公子驚採絕豔,是天下無雙的大才子……”
郝果子截口道:“所以我家公子才神魂顛倒,恨不得朝夕相伴,寸步不離啊!”
顧小甲被他的手臂勒得差點斷了氣,拼命用手肘撞郝果子的胸口。
旖雨面色不變道:“既然如此驚採絕豔的才子,應當不會拒客於門外吧?”
顧小甲猛然撞開郝果子,整了整領口,喘了口粗氣道:“不拒,當然不拒!這邊請!”
郝果子恨恨地瞪着他。
顧小甲回以白眼。
一路上,郝果子拼命給顧小甲作揖行禮,但顧小甲正在氣頭上,哪裡理他,徑自邁着大步向前衝。
旖雨默不吭聲地觀察着園中景物。他去過的大戶人家不少,但庭院如此講究得還是少數,看來這個顧射果然如傳聞一般,深不可測。
近廳堂,便聞得一聲清脆落子聲,乾脆利落。
顧小甲道:“這着是我家公子下的。”
郝果子氣得直冒火,冷笑道:“你真長着一雙千里狗眼!”
“也比你這逆風豬耳強。”顧小甲道,“我家公子下棋從來不拖泥帶水,哪像你家少爺,猶猶豫豫,吞吞吐吐。”
“你……”
“公子,旖雨公子來了。”顧小甲突然朗聲道。
陶墨一震,轉頭與顧射一同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