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發先至(九)
四四方方的門裡,站着一個清冷的身影,將四周顏色盡數比了下去。
陶墨的腳步漸漸慢下來,拼命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
顧射突然回頭。
陶墨步子一頓,緊張又期待地看着他。
“過來。”顧射勾了勾手指。
陶墨臉上立刻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屁顛屁顛地就跑過去了。
顧射邁上馬車,看着呆呆站在車旁的陶墨道:“上來。”
陶墨毫不猶豫地坐了上去。
“去哪裡?”
一個問題兩個聲音。
陶墨和顧射回頭望向從門裡出來的老陶。
顧射道:“你的問題,我已有了答案。”
“哦?”老陶面色平靜,“什麼答案?”
顧射微微一笑,伸出手臂,越過陶墨,將窗簾放下,轉頭對車轅上的顧小甲道:“走吧。”
“是。”顧小甲一抖繮繩,車緩緩向前行駛。
“但是老陶……”陶墨忍不住將窗簾掀起一小角,卻發現老陶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般怒不可遏,臉上反而帶着絲絲笑意發現自己看他,更是衝他擺了擺手。他放下窗簾,小心翼翼地看了顧射一會兒,確認他並未將昨日那件事放在心上,才舒了口氣,隨口問道:“我們去哪裡?”
“許府。”
陶墨心頭一緊,“哪個許府?”
顧射淡然道:“你認識很多位許小姐嗎?”
“爲何?”陶墨一下子跳起來,忘了自己在車上,頭重重地撞上車頂,又彈回座位。
顧射見他按着頭頂,忍着眼淚,嘴角不由上揚,“如此高興?”
陶墨呆呆地看着他,剎那間,痛遠了,許小姐不記得了,幾乎整個人都陷入他嘴角那抹微笑中去。
顧射擡手指,輕輕一敲他的額頭,“容顏易老。”
顧射手指很涼,可被點過的額頭偏偏熱得要燒起來一般。陶墨望着他,嚥了口口水,道:“你在我心裡面,永遠好看。”
“哦?老了也是?”
陶墨很認真地點頭。
“毀容也是?”
陶墨愣了愣,猛然搖頭。
顧射眉頭微蹙,顯然對這個答案有些不滿。
陶墨道:“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再也不會!他暗暗下決心。
顧射手放在他的頭頂上。
陶墨愣愣地看着他,然後發現他居然是在揉他剛纔撞痛的地方。
“顧射?”
“嗯?”語氣中帶着淡淡的不悅。
“弦之?”
“嗯。”
“弦之……”陶墨低下頭,眼眶微微溼潤。其實這樣就很好了。哪怕有一天,顧射終將娶妻生子,兒孫滿堂,自己終須將時間一點點還給他未來的家人,但至少自己曾經離他這樣近,至少,他的身邊曾經出現過自己的身影。
顧射的手突然停住,然後離開。
陶墨還來不及收拾心中的失落,就感到一隻手擡起他的下巴。
“你在哭?”顧射皺眉地看着他。
他若不問,陶墨還忍得住,他一開口,眼淚啪得落下來,掉在顧射手上,滾燙。陶墨吸了吸鼻子,飛快地擡手抹掉自己的眼淚,卻發現顧射將手收了回去。
“我……”他擡手想擦掉顧射手上的眼淚,卻被顧射避了開去,反而握在掌中。
明明一個簡單至極的動作,陶墨卻看得心怦怦直跳。
顧射握着淚,轉而看向別處,只是手從頭到尾不曾鬆開。
陶墨心中大爲懊惱,自己這樣沒頭沒腦地哭,定然惹顧射不喜。他這樣想,越發不敢說話。兩人一路悶到許府,直至下了車,許府家丁迎上來,陶墨纔開口。
家丁是不知道許家老爺小姐與老陶私底下交易的,只當是未來姑爺上門,一個個都畢恭畢敬地將他迎到花廳等候。
許府雖然是生意之家,但家中佈置卻十分清雅。
顧射隨意看了幾幅,竟有兩幅真跡。
“陶大人。”許老爺從門口進來。
陶墨連忙站起身,“冒昧打擾,請許老爺見諒。”
“陶大人何出此言?如陶大人和顧公子這樣的客人,許某是想請也請不到的。”許老爺笑着入座。
下人上茶。
顧射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他幾眼。有商人的精幹,文人的書卷氣和俠客的風骨,是個極不簡單的人物。
許老爺對陶墨道:“陶大人此次登門拜訪,莫不是爲了小女的婚事而來?”
“啊?”陶墨愣了愣,忙搖頭道,“此事,此事……”
“正爲此事而來。”顧射冷不丁地截了他的話。
許老爺繞有興致地看着顧射道:“難不成陶大人是請顧公子來說媒?”
陶墨心頭一顫,腦海只閃過一個念頭:他發現我對他的感情,厭棄我了?想借此拜託我?
許老爺看着陶墨臉色刷白,隱隱發青,不由驚愕道:“陶大人怎麼了?是否哪裡不適?”
陶墨呆呆地搖搖頭,暗道:若他真如此想,那我,我就立個重誓,永世不見他就是了。但成親卻是萬萬不能的。我縱然不在乎,卻不能連累許小姐。
他心中閃過各種念頭,最後打定主意,正要婉拒,卻發現顧射與許老爺已經聊開了。
“這委實太過可惜了。”許老爺望向陶墨的眼中充滿同情,“沒想到陶大人竟有這樣的苦衷。”
陶墨茫然。
顧射道:“許老爺能夠見諒,卻是再好不過。”
許老爺嘆息道:“陶大人真是宅心仁厚,是我女兒沒有福分。”
陶墨聽得雲裡霧裡,不禁去看顧射。
顧射衝他眨了眨眼睛。
陶墨心頭一悸,也不記得想要問什麼了。
顧射與許老爺又說了會兒,便起身告辭。
陶墨從頭到尾都是一頭霧水,也不知自己究竟爲何而來,又爲何而走,直到上了馬車,才忍不住問道:“你對許老爺說了什麼?爲何他突然就改變了主意?”
顧射似笑非笑道:“你覺得惋惜?”
“當然不是。”陶墨道,“我只是不懂。”
顧射道:“我說你算過命,天生克妻,不宜婚娶。”
“啊?”陶墨呆住。
顧射睨着他,“你不願?”
陶墨道:“不,我,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說。”說起來,這倒是一勞永逸的辦法。不然今日沒了許小姐,明日又會有孫小姐,馬小姐。若他天生克妻,不宜婚娶,那些媒婆與小姐自然不會上門。畢竟沒人願意拿自己的性命當賭注。
顧射道:“你若是後悔還來得及。只需回去與許老爺說一聲,我適才所言,皆是誤會。”
陶墨搖搖頭道:“我覺得如此甚好。”
顧射眼中終於浮出一絲笑意。
“可是,你爲何要幫我?”陶墨謹慎地問道。他還以爲經過昨日之事,顧射已不願意再爲他的事操心。
顧射道:“焉知我不是在幫自己?”
陶墨不解地看着他。
顧射卻沒有解釋,“近日很忙?”
“不忙。”陶墨頓了頓,也想拿點話引開他的注意力,便道,“郝果子說這陣子不順,要去上香去晦氣。”
顧射眼中閃過一抹光彩,問道:“去哪裡上香?”
陶墨想了想道:“說是城東有觀音廟,城西有夫子廟和道觀。”
顧射敲了敲車壁,道:“去觀音廟。”
顧小甲在外頭叫起來,“爲何去觀音廟?觀音廟是求姻緣的,不管去晦氣。”
陶墨聽得心砰得一跳。
顧射面不改色道:“不求又怎知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