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好久,月光傾灑,獨攏小苑,曲罷,歌畢,慕北陵拍手叫好。
房門輕啓,杜瑩着一襲輕紗立於門側,淺淺欠身,施禮道:“小女子不知大人駕臨,有失遠迎,還望贖罪。”傾城之顏,肌膚凝白勝雪,月芒似薄紗披身,慕北陵看得癡醉,拱手道:“打擾姑娘清歌,還是在下的不是。”
杜瑩莞爾,起身讓開,撩手道:“大人可願進屋一敘?”
慕北陵捏捏鼻尖,領姑蘇坤走進屋內。
廂房中餘香嫋嫋,屋中放一古箏,箏旁焚香,淡淡煙香混合女子體香,令人沉醉。杜瑩獨去斟茶,慕北陵與姑蘇坤落座桌旁,掃視房中,書畫文玩,青花瓷器,一樣不缺,旖旎而不失文氣。
慕北陵道:“看來令尹大人對杜瑩姑娘用心有加,這裡面隨便一樣東西都價值連城啊。”拿起桌上茶壺把玩,壺把鎏金,勾勒龍鳳雙紋,壺口嵌玉,碧玉溫潤細膩,一看便是上好物件。
杜瑩端茶過來,奉上茶水,掩面輕笑道:“大人說的哪裡話,和大人比起來,小女子這裡皆是些不入眼的東西,何敢勞大人這般擡愛。”
慕北陵哼笑,說道:“我不過山村莽夫,所用之物亦粗鄙不堪,姑娘不用謙虛,好東西便是好東西,受的讚美。”
杜瑩欠身坐下,舉杯敬二人,慕北陵淺嘗輒止,杜瑩道:“令尹大人再好,還不是被大人抓起來,這些東西何嘗不是看在二公子的面子上,陳令尹才願。”
提及成叔,慕北陵來了興趣,問道:“那日百花樓中,我只知道二公子名爲成叔,看似夏涼大家子弟,後來細想,不吝重金辦四方辯才大會之人,又豈會是尋常之輩,觀二公子風采,也絕非等閒之人,今日聽姑娘之言,這徐鄴令尹也對二公子敬重有加啊,不知二公子實爲何人?姑娘可否告知?”再嘗口茶,清香撲鼻,竟不必馬廄中猴魁差。
杜瑩欠首,微做沉吟,開口說道:“二公子便如大人一般,人中龍鳳,在這夏涼也是有些背景,不過與慕大人相比嘛……”言於此,戛然而止,玉手握杯,眼中竟現片刻迷離。
慕北陵劍眉挑道:“哦?與我想必如何?”
杜瑩甄首輕搖,道:“比不得,一爲天一爲地。”
慕北陵暗咂其言,心想:“誰爲天,誰爲地,若我爲天,成叔便爲地,但看其行,絕不比我差,如此就是他爲天我爲地,這樣的話,此人莫不是個危險之人。”不由問道:“姑娘所指,誰爲天,誰爲地?”
杜瑩失笑,說道:“此比有失妥當,是小女子失言,還望大人莫往心裡去。”
慕北陵淺笑,知此等女子性格,她若不願說,你便如何問也問不出結果,想到文介此人,旋即問道:“文介先生現在何處?聽姑娘說二公子特讓姑娘好生照顧文介先生,想必他也是大才之人,可否爲在下引薦一番。”
杜瑩平靜道:“天色已晚,想來文介先生已經休息,大人何不等明日再與先生談之一二?”
慕北陵想想也是,此刻入夜已深,那文介年齡頗大,恐已入睡,便不再提及,又問杜瑩道:“文介先生即是二公子坐上賓客,想來身份非淺,姑娘可否告知一二。”
杜瑩笑道:“小女子一介歌女,二公子雄才之人,又豈會事事具以告知,大人莫不是高看小女子了。”
慕北陵擺手道:“杜瑩姑娘不似尋常女子,大才若焉,若姑娘生於西夜,你我說不定也是知己。”話止於此,想起那日扶蘇令尹府的歌女,歌聲不必杜瑩差,便道:“我知一女,生於憂,愁於憂,雖不如姑娘博學才識,但也稱得上人中鳳雛,若有機會,你二人倒是可以一敘。”
杜瑩笑道:“真有此人,小女子心願結識。”
慕北陵點頭笑起,側臉看那古箏,古香古色,頗有幾分滄桑感,時下又不知在說些什麼,便道:“月色宜人,杜瑩姑娘可願再談一曲,我等靜耳聆聽。”
杜瑩起身,施禮欠道:“大人所願,小女子不勝榮幸。”語罷坐於古箏前,玉指緩落弦上,嬌容色好,眼波瑩瑩流轉,媚意盡顯。
慕北陵閉眼聆聽,微聞唱曰:“轉燭飄蓬一夢歸,欲尋陳跡悵人非,天教心願與身違。待月池臺空逝水,蔭花樓閣謾斜暉,登臨不惜更沾衣。”
琴聲悠揚,歌聲悽悽,惹人垂簾。曲復二遍,慕北陵悉心聆聽,曲罷鼓掌,讚道:“好詞,好個蔭花樓閣謾斜暉,登臨不惜更沾衣。此詞也是而攻只所作?”
杜瑩搖頭婉笑,道:“非也,夕陳唐後主縱意詩畫,墮落朝綱,使得諸侯四起,果汁覆湮。此詞不過是小女子借這位陳唐後主有感而歌。”
慕北陵微微挑眉,暗道:“陳唐後主縱意詩畫覆國,汝以此曲唱之,莫不是暗示我西夜大王軍幼臣強,會步那陳唐後主後塵?”想到於此,不由湊前笑道:“姑娘歌聲,婉轉鶯啼,詞雖好,卻差強人意,殊不知臣強則軍強之理,縱觀天下,有良臣輔以帝王,便國盛。”
杜瑩玉指輕按弦上,頷首施禮,說道:“小女子無意所指,大人謬意,不過是忽然想起這首詞,便唱出來,若有擾到大人之處,還望大人贖罪。”
慕北陵揮揮手,示意無事,轉頭看姑蘇坤,見其眼神迷離,心想好笑,伸手拍了下姑蘇坤的手臂,姑蘇坤頓時回神,報以赧笑,慕北陵道:“姑蘇大哥覺得杜瑩姑娘此曲如何?”
姑蘇坤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杜瑩再欠身,施以禮節。
慕北陵揚首大笑,姑蘇坤老臉微現紅暈,慕北陵道:“姑蘇大哥如有興致,這幾日可多聽聽杜瑩姑娘的歌曲,小弟唯恐再過幾時便難聽到。”
姑蘇坤笑而點頭,不敢再言。
慕北陵再請杜瑩一曲,杜瑩施然應道,歌聲再起,二人沉醉。幾番下來,已至深夜,慕北陵藉故告辭,帶姑蘇坤走出小苑。
出的令尹府,姑蘇坤似乎還在回憶方纔美景,臉色潮紅,慕北陵見之,心意通達,與其說道:“姑蘇大哥覺得此女如何?”
姑蘇坤一怔,哪想到他突然問此問題,臉色緋紅,赧色道:“此女大才,人間少有。”
慕北陵笑言,說道:“姑蘇大哥可是有意杜瑩姑娘,小弟願從中撮合。”於此時,又有如此才女,可謂過了這個村便沒有這個店,杜瑩雖爲成叔之人,但此時兩朝交戰,焉能顧忌許多,而且不知何日自己便會退出徐鄴,再尋杜瑩已不知何年何月。
姑蘇坤連忙擺手,笑道:“郎將這是尋我開心吧,杜瑩姑娘何許人也,如何能看上我這等粗鄙之人,再說此事若傳至清塵長老耳中,我恐怕會吃不了兜着走,郎將莫要再出此言。”他嘴上雖如此說道,但慕北陵看得出他心裡非是如此想,便想着是不是逞此機會撮合二人。
行至半途,忽有探子飛身來報,其道:“徽城前夏涼大軍有變,請郎將速去。”
慕北陵心情正好,被一語驚得不輕,不顧其他,快步跑向城樓。
於此時,西夜朝城,西鸞殿外。
孫雲浪端坐殿外,身前擺案桌,置篝火,祝烽火坐於下首,二人皆閉目養神,側有閹奴適逢,卻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二人。
忽有士兵遙而呼道:“大將軍,有徐鄴傳書。”
西鸞殿門口有閹奴把守,聞此聲,皆低頭不語,不敢阻攔。
士兵快步跑至殿前,叩首託信箋,拜道:“稟大將軍,城防截取信鴿,乃驃騎左郎將親筆信箋,請大將軍過目。”
孫雲浪虎目猛瞪,盯那人,問道:“是徐鄴來書?還是慕北陵所寫?”
祝烽火也頗爲驚異。
那士兵道:“屬下不敢欺瞞。”遞上信箋,孫雲浪迅速展開信紙,逐行審閱。片刻後,他猛拍桌面,幡然笑起,連道幾個“好”字,說道:“好,好個慕北陵,西夜有此子,和俱襄硯落於旁人哉。”
言罷將信紙遞於祝烽火,道:“老將軍,你可是替咱們西夜朝尋了個寶貝啊。”
祝烽火疑惑,看信紙片刻,仰頭大笑,又道幾聲“好”,朝孫雲浪道:“這小子,老夫就說沒看錯人吧,都仲景那廝還在大王面前讒言,這下可好了,明日上朝老夫定要讓其無地自容。”
孫雲浪也道:“不虧是我英兒看中的男兒,竟然搶下徐鄴城,如此我們此役也不算輸的太多。”言罷想了想,又朝祝烽火道:“老將軍,大王那裡我以爲還不到說的時候,畢竟現在襄硯已經失守,徽城又面臨十八萬夏涼大軍,慕北陵縱然奪取徐鄴,尚未改變戰局,於此時在朝上說,恐被有心人再多加利用啊。”
祝烽火斟酌些許,也以爲他說的是,便道:“謹聽大將軍吩咐,便讓北陵再多背幾日叛國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