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晨,陰雨綿綿,這雨從昨夜開始一直下到現在,有道是春雨了無期,也不知何時會停。
慕北陵從馬廄中牽出兩匹紅鬃馬,一匹給自己用,一匹交由孫玉英乘騎,他原打算再帶幾人,後來想想和縉候一起上路,又有楚商羽這一等一的強者在側,安危可無憂,再者人多眼雜,難免出問題。
走到馬廄門口,皇甫方士和孫玉英在此等候,皇甫方士悉心囑咐他半晌,二人才翻身上馬離去。
至關口,猛見數騎飛將而來,定眼看去,當看清爲首之人時,慕北陵頓時大喜,拍馬迎上。會面之際,那幾人飛身下馬,單膝跪地,抱拳拜道:“夜部所屬,拜見司郎。”
慕北陵忙下馬扶起幾人,一一打量,而後驚喜:“姑蘇大哥,你們怎麼到扶蘇來了。朝城一別,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姑蘇坤笑道:“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剛回王陵沒幾天,清塵長老就命我們火速來扶蘇。”
慕北陵輕咦一聲,道:“是有什麼任務麼?扶蘇地界我熟悉,有什麼儘管開口。”
姑蘇坤輕搖頭,笑道:“除了保護司郎,我們還能有什麼任務。”
慕北陵又是一驚,復而喜道:“保護我?”
姑蘇坤道:“不錯,這次我們的任務還是保護司郎周全,清塵長老還說,暫時就不需要我們回去了。”
慕北陵聽得眼睛放光,聯想到皇甫方士執意要自己等兩日再走,原來就是等姑蘇坤他們,從上次的錦囊,到這次姑蘇七子突然到來,若說皇甫方士和姑蘇清塵之間沒有聯繫,恐怕誰也難以相信。眼下既然七人到來,尚城之行的安危便多幾分保障,何樂而不爲。
慕北陵再與七人簡單寒暄幾句,揮手上馬,一行九騎,飛奔至扶蘇城。
須彌山莊外,禁軍皆識得慕北陵,所以也不阻攔,有一人快步去傳報,慕北陵則帶孫玉英和姑蘇七子緩步進莊。
至迴廊假山,忽見楚商羽斜靠在廊檐木柱邊,單腳撐地,曲起一腿,手中把玩摺扇,視線有意無意瞟向這邊。
慕北陵嘴角邊暗自勾起抹玩味弧度,當日馬廄前,礙於其勢強,可是沒少受氣,今日有姑蘇七子在,倒想看他還能耍出什麼花樣來。
他腳步不急不慌繼續向前,接近楚商羽三丈時,只見楚商羽劍眉微挑,嘴角含笑,右指輕彈,一道細微氣勁自指尖迸射而出,直逼膝蓋而來。觀這氣勁傷不得人,但若被擊中跪地,卻是頗爲難堪。
慕北陵眼見氣勁襲來,絲毫沒有閃躲之意,步伐依舊,半息間,當得氣勁即將撞上膝蓋尖時,只聽身後姑蘇坤落下的腳步猛然重了一聲,接着那氣勁頓時化爲無形。
楚商羽驚咦,眉毛挑的更高,這纔將視線聚於姑蘇坤身上,收斂其玩世不恭的笑容。
慕北陵走近其前,簡單抱拳,道:“楚兄,三日不見,別來無恙啊。”
楚商羽此時注意力還在姑蘇坤身上,聽他說話時才收回目光,笑道:“好得很,看慕兄的精神也好的多嘛。”慕北陵笑而不語,楚商羽再看姑蘇坤,問他道:“敢問這位兄臺是……”
慕北陵道:“在下一位要好朋友而已。”他只道是朋友,而非下屬,雖然他也知道楚商羽斷然不會相信,但既然自己不想說,想來楚商羽也不會拉下臉面追問。
果然,聽他如此輕言描過,楚商羽只笑道:“慕兄有這樣的朋友,真是羨煞旁人啊。”隨後又道:“我家公子在西廂廳,慕兄請隨我來。”
慕北陵頷首道:“有勞楚兄帶路。”繼而隨他穿過拱門,朝一處幽靜小院走去。
西廂廳位於須彌山莊西側,由三座獨立廂房組成,山莊居所分東西兩廳,東廂廳乃西夜大王來此起居所用,旁人不得擅自使用,西廂廳則是攻王族貴胄使用。
此處裝潢古樸,廂房以百年楠木打造,自古便有“楠香幽幽,助人清夢”一說,以楠木建造的房屋稱得冬暖夏涼,而且有很好的凝神之效。每座廂房皆八丈八間,嵌金絲木窗,正門高三丈二,雕龍畫鳳,大氣而不失雅緻。
走到房門前,楚商羽攔下姑蘇七子,說道:“慕兄和孫將軍可以進去,其他人嘛。”
姑蘇坤斜目冷看,慕北陵忙朝其暗暗示意,繼而笑道:“無妨。”又對姑蘇坤道:“那就委屈大哥現在這裡等會。”姑蘇坤點頭,挪至門口,靜立守候。
楚商羽瞥了眼一言不發的七人,面色頗顯凝重,剛纔那短短的一眼,他竟有種危機感。這感覺可是有些年沒再出現過了。
楚商羽撩手請慕北陵孫玉英進房,他則站在房門另一側,暗中打量姑蘇七子。
武越立在會客廳南牆前,雙手復後,聽見他們進來,轉身面帶笑容,說道:“北陵來了。”見孫玉英,笑容更盛,執手輕握,道:“素問孫將軍巾幗紅顏,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不愧是雲浪大將軍忠門之後啊。”
慕北陵抱拳恭道:“屬下參見縉候殿下。”
孫玉英右拳貼胸,頷首道:“末將參見縉候殿下。”
武越笑的開心,讓二人無需多禮,依次落座,又侍女端來茶壺,依次爲他們斟滿杯茶。
慕北陵淺抿口茶,入口清香,雖不及猴魁濃郁,但也不遑多讓,他端杯說道:“方纔屬下聽殿下淺聲嘆息,不知所謂何事?”
武越笑道:“前不久我讓府中的畫師畫了幅龍虎相爭圖,這不,就掛在那裡。”手指南牆,繼續說道:“不過總覺得哪個地方不對,感受不到龍虎相爭的那股子氣勢,只不過接連看了好幾天也找不出問題所在。”
慕北陵心想:“龍虎相爭,豈非說的便是當今大王這條真龍,與你縉候這尊臥山之虎。”他倒不敢說破,聞言頷首道:“可否讓屬下一看。”
武越拍手道:“北陵要看自然甚好,來,來,你替我看看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引他至畫前。只見這畫寬三尺,長九尺,畫上龍居雲端,虎盤嶙石,龍首俯而怒視,虎首仰而咆哮,二者活靈活現,不失一副絕世佳作。
武越靜待他觀畫,良久方纔問道:“北陵可看出端倪?”
慕北陵咂摸幾下嘴脣,回道:“此圖落筆有力,龍若翻騰九天,虎若震嘯山林,惟妙惟肖,雖不得其聲,但尤聞虎嘯龍吟,堪稱大作。”頓了頓,又道:“只不過……”
武越道:“只不過什麼?”
慕北陵收回視線,笑着搖了搖頭,道:“殿下可知龍旋於天,當欲俯衝而下時,勢必龍頭後仰,再做衝勢。虎亦如此,虎爲百獸之長,撲食時乃先俯身下去,前腿弓,後退蹬,如此衝勁方得最兇,殿下此圖,龍首俯視,虎首仰視,二者不似相爭,倒像是相互觀望。”言罷頷首。
武越盯着龍虎相爭圖,細品他所說之言,片刻後猛的拍手,叫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出來,缺的原來就是這個。”旋即喊道:“來人啊,把這幅畫交給畫師,讓他照北陵所說的重新畫一幅。”
侍女忙搭凳取畫,武越讓慕北陵入座,舉杯敬道:“北陵一席話,實在令鄙人茅塞頓開,來,此處無酒,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慕北陵端茶遙敬。侍女拿着龍虎相爭圖走出廂房。
武越沉吟片刻,忽壓低聲音問道:“北陵覺得這龍虎相爭,孰能取勝?”
慕北陵心尖猛顫,心知其話有所指,影射他與大王若有一戰,結果如何。暗道:“這種事情老子可不能瞎參合,你們兩尊大佛要大便打,別把老子拿來當槍使。”臉上笑容依舊,說道:“龍從雲,虎從風,二者皆是獸之尊長,又各撐大事,恕屬下愚昧,不敢妄言。”
武越仰頭笑道:“無妨無妨,北陵大可說說,只當是你我兄弟閒聊罷了。”
見其追問,慕北陵心底犯難,斟酌半晌,纔開口說道:“這真龍翔於九天,猛虎盤踞山林,勢均力敵,真要相爭確實難分勝負,不過以剛纔的龍虎相爭圖爲例,屬下以爲虎需先做俯首,而後仰頭,氣勢方可到達頂峰。”
武越泯笑不語,只用目光緊緊盯着他,聽他一言一字。
慕北陵言罷起身,躬身拜道:“屬下妄言,還請殿下責罰。”
武越壓手示意他坐下,笑道:“你我兄弟閒聊,何來責罰一說。”頓了頓,又道:“我倒覺得慕兄說言有理,這圖啊,改完之後纔有韻味。”
慕北陵悻悻笑着,不覺汗水已經打溼後背。
武越遂將目光轉向孫玉英,說道:“聽說王兄已經收回雲浪大將軍的攝政權了,此事當真?”
孫玉英點頭道:“回殿下,確有此事,家父不日將會返回扶蘇。”
武越道:“那感情好啊,到時候定要登門拜訪,與咱們西夜的支柱老將軍把酒闊論。”
孫玉英頷首道:“家父必定豎高閣,以待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