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方士不動聲色,從蒯堯的眼色中他就能看出來,這場談判的拍板人不是蒯堯,而是赫連清。
輕抿兩口美酒,他說道:“宰相大人可知古秦有士名孔,提倡仁道,曰爲:仁道在邇,求知若遠。後世有大家曾以此爲注,曰:仁道不遐,德輶如羽。西夜漠北連年征戰,百姓苦不堪言,但即便如此,西夜王族對扶蘇百姓施以仁德兼愛,百姓心向武王,漠北想要扶蘇關不難,難的卻是要這三十萬百姓的心。”
又道:“扶蘇百年來都是西夜重關,眼下又有孫雲浪鎮守關中,人心所向,大人想收服人心更爲不易,倘若哪日大人高舉堂上,堂下皆是二心之人,此莫若燙手山芋,要之不得。”
“先生又如何敢肯定你們攻下扶蘇,就能得人心?”赫連清終於開口,偏頭看來。
皇甫方士笑道:“大人恐怕有所不知,我家主上,現在已經是雲浪大將軍的女婿。”
“嗯?”赫連清臉色微變,看向慕北陵,孫雲浪的女婿的名頭可是不小啊。
赫連闊湊到他面前悄聲說道:“他確實是孫雲浪的女婿,只是孫玉英十天前死了,死因不明。”
他聲音雖小,但仍被慕北陵聽見,面色微沉,不悅道:“赫連將軍,在下妻子雖遭遇不幸,還是請將軍以死者爲大,莫要再替此事。”
赫連闊乾笑道:“是在下唐突了。”
接下來沒人再提及扶蘇關,也不再談論糧草和出兵事宜,整個宴席平平淡淡,直到一個時辰後,慕北陵藉口有事離席,皇甫方士也隨他而去。赫連闊客套挽留一番後,便讓他離開。
出關樓,恰好碰見青陌籽兒從樓前走過,慕北陵上前抱起籽兒,在小臉蛋上狠狠親了兩口,小丫頭被逗的咯咯直笑。
青陌說道:“大中午的我們還沒吃飯呢,又好吃的嘛?”
“啊?你們還沒吃啊?早知道就給你們帶點。”慕北陵颳了刮籽兒的鼻樑。
“算了,那裡面的東西有什麼好吃的。”青陌瞥了眼戒衛森嚴的關樓,和籽兒待了一上午,小丫頭把知道的都告訴她,當初她本就是從漠北官醫院出來的,對漠北的人沒什麼好感。
“那就回去吃。”慕北陵抱着籽兒朝營中走去。眼下剛好還沒過飯點,武蠻林鉤他們都聚在一起用餐,知道籽兒和青陌都還沒吃,兩人很是殷勤的給她們讓座,林鉤還親自替她們盛飯,挑了幾塊最大的肉夾到青陌碗裡。看得武蠻直呼沒義氣。
慕北陵拉着皇甫方士坐到一旁,看着和和氣氣的幾人,心情也好上不少。
赫連清還沒有表態,不知道他對自己一方的提議到底怎麼想,然而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他們同不同意,扶蘇這個地方,必須握在自己手中。
“先生,你覺得赫連清會答應我們的要求麼?”
“主上是在擔心什麼?”皇甫方士笑道:“赫連清是個聰明人,否則也不可能在和風家的爭鬥中苟延殘喘這麼多年。”想了想,又道:“比起宰相,屬下覺得他更像是個商人,商人是什麼,唯利是圖之輩,只要有利,就會不顧一切的向前衝,剛纔我們給出的條件不出意外的話已經能夠打動他,所以屬下料定他一定會答應。”
慕北陵低着頭沉思良久,皇甫方士見他臉色有些難看,不由說道:“主上是在想雲浪大將軍和烽火大將軍?”
慕北陵點頭道:“二位大將軍待我不薄,我又與玉英有婚約,不知道真的攻下扶蘇後,他們會怎麼看我。”
皇甫方士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現在的西夜朝幼主當政,佞臣讒言在側,二位大將軍忠勇一世,但都不擅長玩弄權術,即使我們攻,要不了幾年朝政亂廢,也會引起漠北,夏涼,南元覬覦,到那個時候會變成什麼樣的局面,就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了。”
“而且我們如果佔領扶蘇城,一定程度上還能遏制漠北來犯,此兩全其美之法,何樂而不爲。”
慕北陵道:“先生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北陵受教了。”
於此時,任君從營門快步跑來,臉色頗爲凝重。慕北陵見之一驚,心感有事發生,命其快說。
任君報道:“稟主上,三日前雲浪大將軍和烽火大將軍同去朝城,據探子來報,二位將軍不知何故已經被囚禁起來。”
“什麼?二位將軍被囚?”慕北陵驚得彈地而起,疾呼道:“怎麼會這樣?他們怎麼回去朝城?”
任君道:“不知道,二位將軍眼下被關在刑部大牢內,我們的人詢問需不需要暗中救援。”
“救,一定要救,必須救。”慕北陵急的原地打轉,他的反常舉動自然引起武蠻注意,走過來,問任君怎麼回事。任君小聲向他說明。
皇甫方士道:“主上,越是這個時候越需要冷靜,決不能爲小隅而失大隅。”
慕北陵急道:“可那是我的岳丈啊,玉英的遺體還在扶蘇城裡,你讓我怎麼面對她的在天之靈。”
“冷靜點,聽先生怎麼說?”武蠻伸手按住慕北陵雙肩,強行讓他坐下。
皇甫方士眼中隱約閃動灰芒,一閃即逝,沉默片刻後,說道:“原本我還想等虎豹騎訓練完成後纔去攻扶蘇,現在看來,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幾人紛是一凜。
慕北陵道:“那我現在就去找赫連清,讓他出兵助我。”
“主上不可。”皇甫方士趕忙拉住他,勸道:“你現在去找他們,赫連清一定會趁機加價,到時扶蘇恐怕會成他人嫁衣。”
“那你說怎麼辦?”慕北陵已經急的亂了章法。
皇甫方士看他幾眼,沉聲斥道:“主上,你是三軍之主,須知一旦你方寸大亂,麾下的將士們也會失去信念,此戰如何能勝。”
武蠻也道:“現在的你,不像你。”
慕北陵頹然坐在地上,眼神略顯渙散。
皇甫方士瞧見他的樣子,輕嘆一聲,叫武蠻好好陪着他,說道:“去吧趙勝,雷天瀑叫來。”
任君連忙跑去。
不一會,他帶着趙勝雷天瀑疾步過來。趙,雷二人抱拳揖道:“末將拜見先生。”
皇甫方士道:“趙勝,從虎豹騎裡挑選出能力最出衆的一些人,給他們三日時間,務必把漠北騎兵的攻防精髓領悟透。”
“啊?三日?”
趙勝話剛出口,便被皇甫方士擡手製止,轉而看向雷天瀑,道:“扶蘇關外十里處北面大山的地形你熟悉吧?”
雷天瀑道:“熟悉。”
“好,我也給你三日時間,帶上你的人,去山上佈防,記住,只要不引起扶蘇守軍注意,儘量依地勢靠近官道,多準備巨石。”
雷天瀑抱拳道:“末將遵命。”
皇甫方士擺擺手:“你二人速去執行命令。”
喚聲“任君”,又道:“派出幾個機靈的人,混進火營,我馬上書信一封,務必將此信交到凌隊長手中。”
任君得令。
武蠻去帳中取來紙筆,皇甫方士提筆疾書,封存好後交任君貼身保管,再三囑咐:“此信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發現。”
任君躬身速退。
待其走後,慕北陵此稍微回神,一想起剛纔心智錯亂的樣子,他恨不得打自己幾耳光。
“先生,對不起。”
皇甫方士略顯錯愕的看他一眼,旋即脣角上揚,淺笑道:“換做任何人聽到這個消息,也會如此,主上無錯。”
二人相視一笑。
武蠻放開搭在慕北陵肩膀上的手,道:“先生,我們能做什麼?”
皇甫方士搖頭道:“什麼都不用做,等。”
“等?”
這裡發生的事自然沒有其他知道,雷天瀑回去後就集合手下悄悄潛出碧水關,直奔扶蘇關外十里。趙勝回到營地後,按照皇甫方士的交代,挑選出八十七個實力較強的士兵,將他們分配到漠北將士一方,同吃同住。
主管漠北騎兵的那位將軍只以爲是正常的交流,也沒上報。
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任君差人來報,赫連清和三官車令蒯堯已經離開碧水關,往碧水城的方向去了。
又過不久,有漠北傳令兵來請,說是赫連闊請慕北陵和皇甫方士關樓商談。
二人便跟着那人去到關樓。
進門後,赫連闊叫人端上茶水,擯退左右,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慕將軍,皇甫先生,我父親對二位的提議很感興趣,他也很想和二位交個朋友,所以你們昨天提到的,他老人家已經答應了,現在就看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出兵,我好傳書大王。”
慕北陵和皇甫方士對視一眼,隱露喜色。
皇甫方士笑道:“赫連宰相大能之人,能和大人交朋友,謀子不勝榮幸。既然如此,此事宜早不宜遲,我們已經得到消息,雲浪大將軍和烽火大將軍目前都不在扶蘇,恰好可以藉此機會把扶蘇一舉拿下。”
赫連闊擡手拍案,叫道:“好,先生快人快語,痛快之極,那我即刻命人傳書大王,以備出兵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