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慕北陵並不久的沐婉開始變得小心謹慎,一言一行都要揣摩了再揣摩再做出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男子的年齡不大,但給她的感覺卻像個睿智老者,那種一眼就能看穿旁人的心思的疾思孔密之人,又像是殺伐果斷的將軍,一言不合可以手起刀落斬敵於前。
就像面對郭白郭佶時的淡漠,沐婉能感覺到男子當時那股冰冷氣息,也像剛纔對自己說的那番話,興許說出那番話時自己已經在鬼門關走了幾遭。
她確實是楚商羽特意安排伺候男子的,這種伺候除了端茶遞水,暖牀侍寢外還有另一層意思,楚商羽對她說過很多關於男子的事,包括他的出生,戰史,成就。要求也很簡單,無條件滿足他的一切,然後注意他的一言一行,記下來,然後如實彙報,
沐婉不是沒做過這種事,兵戶衙門的郭白,郭佶都曾在她潔白的身體上縱橫馳騁,然後兩人就被楚商羽牢牢操控。只是這次面對的是慕北陵,一個年齡不大卻坐擁三座主城的大將軍,她不知道這次能走到哪一步,或者說能不能在這場風暴漩渦中保全下來。
滔天駭浪,一葉浮萍隨波流。
霞光中,馬車沿着青石路面踉蹌前行,駕車的還是華髮老人,身邊坐着身穿嫩紫霓裳的沐婉,馬車的行進速度很快,趕車人沒有刻意降低速度,也沒有左閃右躲挑好走的路,女子碩大的胸脯隨着車輛上下顛簸,眼看就要跳出來。
剛纔從閣樓出來後他們接到消息,楚商羽安排的接風晚宴會在一炷香後開始,六府衙門的刺史指揮使都已經到齊,就差車上這位還悠閒在外的正主。
慕北陵原本告訴老人慢點駕車,說是讓那些人等等也無妨。趕車老頭嘴上答應的好,實際卻趕的飛快,八尺長的系紅馬鞭揮得虎虎生風,不知道的還以爲他以前上過戰場拿過大刀呢。
慕北陵被顛簸的有些惱火,但又不好說,畢竟不管是趕車老人還是沐婉,都是在道臺衙門下混口飯吃,沒必要因爲自己的緣故砸了別人飯碗,所以就忍下。倒是比起在馬背上顛簸,車上舒服的多。
紅鬃馬唏律律停在道臺衙門前,手指雙花紅棍的衙司三兩步跑來結果繮繩,拉下馬頭。趕車老人熟練的抽出下車凳,放在車頭前,然後上前撩起門簾。
慕北陵躬身鑽出車門,剛下車已經能聽見衙門內人聲鼎沸。
衙司躬身告道:“稟將軍,六府衙門的大人都到齊了。”
慕北陵“嗯”了聲,邁步往裡走去。武蠻孫玉弓緊跟上前。邁進二尺三寸的高高門檻,只見前院兩張席桌已經圍滿人,都是些身穿朝服的官員,年齡不盡相同。席桌上山珍海味,美酒佳餚。嘈雜的人聲正是從這兩座傳出來的。視線越過前院,正堂裡還擺有一桌,從朝服的等階上看,裡面坐的人自然要高人一等,且不同外面兩桌人聲鼎沸。慕北陵隨時瞄了眼正堂,一位鶴袍華服老人的出現讓他沒來由露出玩味笑容。
剛剛還嘈雜的前院因爲戎鎧男子的到來,瞬間變得安靜,所有人視線都轉向硃紅大門。今天他們接到的請帖上明擺着是接風宴,即是接風,那就是有遠道而來的正主。在此之前他們一直在討論,能讓新來的城主大人如此大手筆的擺接風宴,聚起全城六府衙門的大小官吏,那位正主的排面該有多大啊。
視線中,戎鎧黑眸青年將領在前,嘴角邊掛着玩味的弧度,九獸呑炎鎧在霞光映襯下熠熠生輝,男子不高,頗爲清瘦,但五官棱角分明,有幾分青年才俊的樣子。
這些人的第一感覺是,很年輕,年輕的有點不像話,然後若是脫去那身戎鎧,他更像個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或者又有點飽讀詩書的秀才,總之無法將他和殺伐一方的將軍聯繫起來。
男子左側半步後,魁梧男人帶來的視覺衝擊尤爲巨大,超過兩米的身高,彷彿一尊鐵塔,男人不苟言笑,始終虛眯着虎目,看不到眼珠轉動,但卻真真實實感覺得到那股戾氣的鎖定。
沒人懷疑自己稍有異動,下一秒可能就變成一具冰冷屍體。
男子右側半步後,皮膚黝黑的將領同樣嚴肅,目不斜視,腰間獸口寶刀始終保持刀柄向前傾斜。
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這種束刀方法是爲了在最短時間拔刀。席桌上的某些人感覺皮膚黝黑的將領有些熟悉,只不過挖空腦門也想不起到底在哪見過。
正堂中,主位上的白袍男人見男子進來時率先起身,其餘人隨即依樣起身,目光轉向堂外。白袍男子拉開梨花木椅,踱至堂門口,微笑道:“恭迎將軍入席。”
衆人一震,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戎鎧黑眸將領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邁下石階,往堂門走去,走近白袍男子時,將領擡手勾住白袍男子的脖子,同樣笑出聲:“楚兄手筆也太大了,北陵真是受寵若驚啊。”
兩人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沒有絲毫違和感。衆官員心中又是一凜。然而這些人中,鶴袍華服的郭白和披着金絲袍的郭佶,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慕北陵隨楚商羽步入主賓席,楚商羽讓出主位,被慕北陵婉言拒絕,挑了個左手邊的副位坐下。楚商羽也不勉強,緊跟着坐下來,武蠻和孫玉弓在那兩個眼力價不錯的官員讓開位置後,挨着慕北陵坐下。
楚商羽拍了幾下手,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各位,現在由小生給大家介紹一下,坐在旁邊的這位,相信大家並不陌生,他就是我王麾下的第一大將,領兵先後攻下扶蘇,壁赤,並且在尚城外剿滅秦揚田錦飛部的慕北陵,慕大將軍。”
依然四下無聲,所有視線齊刷刷彙集慕北陵身上,有震驚,有崇拜,有讚歎,有驚恐,更多人則是瞭然,此等赫赫功勳,當得如此排場的接風宴。
慕北陵三個字如今已經傳遍整個西夜朝國,君子出於市,將軍出於徵,曾幾何時被迫輾轉於外的年輕人修得正果,重歸故土時已經成長成一方殺將,從攻下扶蘇開始,似乎就沒人能擋住男子麾下鐵騎,秦揚,田錦飛,高傳,孫雲浪,祝烽火,尉遲鏡,這些在西夜歷史長河中赫赫有名的戰將都成了他刀下亡魂。估計現在就算有人說慕北陵的風頭蓋過皇親國戚的武越,相信也沒幾個人有異議。
慕北陵緩緩起身,視線掃過衆人,用一種儘量溫和的口吻說道:“楚大人謬讚了,在下不過是個出生泥巷的粗人,有幸得我王賞識,承蒙上天眷顧,爲我王開疆破土,實乃榮幸之至,在下出來臨水,還希望在座給位大人多多提攜。”言罷拱手告禮。
衆人連道“慕將軍客氣”,抱拳還禮。
楚商羽哈哈大笑,舉杯敬道:“來,將軍,略備薄酒,不成敬意,今後你我二人就要同心戮力,爲我王萬世基業再創輝煌。”
慕北陵點頭:“應當,應當。”
晚宴開始,樂女從側門魚貫而出,執琴撥絃,琴聲悠揚靜謐。大小官員執酒壺挨個上來敬酒,慕北陵象徵性碰杯淺抿,只不過敬酒的人數實在太多,沒多大會臉上意向酒暈。
主賓席上,朝服胸口位置娟秀獼猴的官員站起身,雙手環抱雙耳酒樽,恭謹拜道:“將軍,下臣織造衙門侍郎許承澤,恭敬將軍沙場立威,再創功績。”
慕北陵笑道:“謝須大人吉言,說起來今日在下去了趟水天一秀的錦帛樓,裡面的東西真是讓在下大開眼界,原以爲在壁赤見到的織造錦帛已屬上品,今日一見,真是小巫見大巫啊。”
許承澤翻杯飲酒,笑容滿滿,誰都喜歡聽誇讚,“將軍若是喜歡,下臣的衙門裡還有些質地不錯的料子,改命讓繡娘給將軍做幾套衣服,權當是下臣孝敬將軍。”
慕北陵連忙擺手拒道:“哈哈,須大人這可使不得,楚大人還在這裡聽着呢,要是給在下扣個假公濟私的帽子,以後我王怪罪下來,在下可擔待不起啊,再說我一個粗人,也穿不慣那種名貴的東西,心領了,心領了。”
許承澤笑容戛然而止,沒曾想他會說出這麼句,假公濟私之嫌莫說他了,自己也難承擔的起啊。
許承澤似是被辣酒嗆喉嚨,尷尬咳嗽幾聲。
正接受官員敬酒的楚商羽打起圓場:“慕兄這話就說過咯,區區幾匹布料而已,和假公濟私扯不到一起,嗯,這樣,許大人,就由小生做主,把你那裡最好的東西拿出來,給將軍做幾套衣服,誒,醜話我可說在前頭,要是你敢以次充好,我可不饒你。”
許承澤瞧嚮慕北陵,見後者沒有再拒絕的意思,這才露出破冰笑容,唯唯道是。
挨着許承澤坐的郭白早在心裡把郭佶罵了個遍,要不看在後者是他兒子的份上,他連殺人的心都有。慕北陵初來臨水就被自己逆子碰到,還他媽揚言要殺了他,這罪過可不輕啊。郭白現在簡直是如坐鍼氈,欲哭無淚,席間幾次悄悄尋找郭佶的身影,卻發現小王八蛋早就沒影,不知道躲到哪個角落裡,把爛攤子全部交給他這個做老子的。
郭白強行壓下心底恐慌,頂退梨花木椅,起身雙手抱酒樽,朝慕北陵躬身深拜,戰戰兢兢說道:“那個,下臣,下臣兵戶衙門,指揮使,郭白,恭迎將軍駕臨臨水。”他說話結結巴巴,視線壓得很低,分明是不敢去看男子。
楚商羽沒察覺出什麼,揮去一位上來敬酒的官員,拍着胸脯讚歎道:“慕兄,小生這次能進駐臨水,郭大人可謂功不可沒啊,他父子二人對我王可謂忠心耿耿,慕兄以後可要多多提攜啊。”
楚商羽說話時滿臉驕傲,卻是沒看見旁邊這位華袍老人已經滿頭冷汗,而且連擦的勇氣都沒有。
慕北陵雙手環胸,身子向後仰倒,靠在椅背上,然後饒有興致盯着郭白,沒有要舉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