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商羽見慕北陵臉上露出的那抹玩味笑容,還以爲是在讚許自己的話,繼續旁若無暇說道:“郭佶呢?在哪?”嗓門比較大,整個前院都聽得見。
很快,畏畏縮縮躲在角落裡的郭佶弓着身子進來,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楚商羽繼續誇誇其談:“慕兄,我來給你介紹下,這就是郭大人的嫡子郭佶,雖然年輕了點,不過人不錯,破城時當了我的領馬先鋒,說起來能這麼快安定臨水,其中也有他一份功勞。”
說到這裡,楚商羽見郭佶還垂着頭,戰戰兢兢,不由笑道:“怎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大姑娘過門,還不好意思啊……說你呢,把頭擡起來。”
郭佶見實在拗不過去,只得苦笑着擡起頭,滿臉的欲哭無淚。
慕北陵微微側向楚商羽,笑道:“見過。”
楚商羽愣道:“見過?什麼時候?”再看郭白郭佶父子二人不自然的表情,突然想到些什麼。
白袍男子終於打住話匣子,緩緩收斂笑意,眼角餘光有意無意瞟向候在旁邊的婢女沐婉。
在郭白父子冷汗直流的注視下,慕北陵終於挺直身子,伸手端起酒杯,也不說話,自顧自抿了口。
華服郭白如獲大赦,立刻堆起笑容,仰頭灌下大杯烈酒。
慕北陵問道:“在下不勝酒力,就不喝完了,郭大人不會介意吧。”
郭白哪敢說個不字,“將軍肯喝便好,肯和便好,這個,今日的事……”
慕北陵打斷他的話,故意露出疑惑,“今日什麼事?哦,郭大人是說我去觀賞粟米海的事吧,嘖嘖,確實美不勝收,郭大人有時間的話也帶令郎多去走走看看,美景在側,放着不看就浪費咯。”
郭白虛眯着眼皮,眼珠不停打轉,斟酌他這番話的意思。
郭佶最終還是沒勇氣給慕北陵敬酒,特別身旁還坐着那位把他摔進泥田的魁梧男人,他曾揚言要千刀萬剮的男人,現在想想,可笑至極。郭佶很清楚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有幾斤幾兩,莫說他那個官拜兵戶衙門指揮使的老爹,興許連獨坐高位的白袍男人,都難強壓這人一頭吧。
楚商羽也很默契沒有再開口,他有種被人當猴耍的感覺,且耍猴人還不是別人,恰恰就是自己。
晚宴最終平平淡淡散席,慕北陵帶着武蠻孫玉弓去了中庭廂房,六府衙門的大小官員告禮後紛紛離去,唯獨郭白郭佶父子落在最後,此時面對臉似寒鐵的白袍男子,打起也不敢出。
遊俠裝扮的楚商羽右手把玩着摺扇,左手有以下沒一下敲擊着桌面,問道:“都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郭白猶豫了一下,知道躲不過去,遂將下午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包括如何和慕北陵相遇,郭佶又如何惹到他們,連最後郭佶被扔進泥田的細節也沒保留。
待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時,楚商羽手指剛好落在桌面上,沒再擡起,偏頭瞟了眼噤若寒蟬的嫩紫霓裳婢女,冷笑道:“紅顏禍水,郭佶,你可真有種啊,連老子現在都不願意招惹的人,你竟敢揚言殺他全家,你覺得我是該說你蠢呢,還是說你命好呢?”
郭佶嚇得噗通跪在地上,“大人,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小人啊,小人真是無心之失,要是知道慕將軍的身份,就算給小人一萬個膽子,小人也不敢說那些混賬話啊。”
此時郭佶心裡早就用最惡毒的言語將身後婢女罵個遍,慕北陵的身份婢女比誰都清楚,然而不僅沒向他透露半點風口,還不忘落井下石,讓他活生生做了盤咬人的惡狗。
郭白撩起袍擺扶桌跪下,“楚大人,還請看在老朽對大人忠心耿耿的份上,替犬子求下情吧,犬子魯莽,任大人怎樣責罰都行,就是,就是不要讓慕將軍把犬子……”
郭白說的老淚縱橫,他這一輩就這麼一個兒子,捧在手裡怕碎了,含在口裡怕化了,真要是一命嗚呼,他還真沒力氣再在半老徐娘的女人身上再折騰出一個。
楚商羽不耐煩的揮手趕人:“行了,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這兩天不要到處亂跑,切記別再撞到他手上。”
郭白郭佶連聲磕頭,匆匆躬身退下。
月夜燭堂,前堂裡的燈籠燃起燭火,明晃晃的火光照在白袍男子臉上,映出淡淡金黃。
婢女沐婉抿着嘴脣,十指交叉放在小腹前,拘謹而立。
楚商羽忽然問道:“怎麼?很有成就感?”
婢女一愣,貝齒咬的更緊,不敢搭話。
楚商羽無所謂擺了擺手,“被說中了?無言以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一個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子,一個是二十歲的年輕人,兩個人都在你身子上折騰過,聽說他們兩個人玩到興起還同房共事?”
婢女下脣已見殷紅,十指因爲過度用力顯得有些扭曲。那天晚上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揮之不去的噩夢,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不知道吃了什麼藥,整整在她乾淨的身子上折騰兩個時辰,然後就是如狼似虎的郭佶,最後兩父子興許覺得不盡興,竟然下作到一起折騰,整整一宿,她第二天連下牀的力氣都沒有。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白袍男子,爲了達到目的,不惜把自己推進虎狼窩。
婢女想到這些眼神逐漸空洞,就像具沒有靈魂的皮囊。
楚商羽站起身,走到女子面前,伸手夾住女子光潔下巴,擡起那張梨花帶雨的精緻臉龐,“既然當了**就不要想着立貞潔牌坊的事,只要你乖乖聽話,我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當然,前提是你的表現足夠這份獎賞,和郭白那個老東西比起來,你的分量還太輕,慕北陵不殺你,那是他心慈手軟,我的手段估計沒人比你更清楚。”
沐婉淌下兩行清淚,“奴,奴婢,明白。”
楚商羽冷哼一聲,手掌甩開光潔下巴,從袖中取出根白綢,擦了擦捏下巴的手指,然後嫌惡的扔掉綢布,“明白就好,下不爲例,去做你該做的事。”
沐婉嬌軀輕顫,匆匆施禮後快步下去。
楚商羽望着那消失在門前的倩影,臉上重新換上副玩世不恭,“慕北陵,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樣?我送出去的東西,還沒人敢不要。”
楚商羽踱回梨花椅子旁,沒有立刻坐下,手扶在靠背上,想了想,突然喊道:“來人,備車。”
等沐婉端着醒酒湯走到中庭當頭的廂房外時,房間內的燭火已經熄滅,門窗緊閉,聽不到一絲聲響。
她狀着膽子叩響門環,輕聲詢問道:“將軍,睡了嗎?奴婢給您送醒酒湯。”
房內傳出男人的聲音:“將軍已經休息了。”
沐婉咬了咬嘴脣,之前咬出的牙印還在下脣上,血跡還沒完全乾涸,盯着盤中微微晃盪的烏黑色湯水,怔怔出神。
夜風冷月下,她就像顆沒有大樹庇護的野草,任由冷風呼嘯隨風搖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連根拔起,變成天地間隨風而逝的一葉浮萍。
翌日,當房門被人從裡面打開時,發現霓裳婢女正縮在門根下沉睡,托盤被她放在平伸的大腿上,盤裡的瓷碗已經斜倒,醒酒湯灑在盤裡,溢出的湯液站在婢女裙襬上,烏黑一坨。
換上常服的慕北陵靜靜站在門口,晨光初上,光線照在女子半邊臉上,尤爲可憐。
慕北陵伸手拍了拍婢女肩膀,女子“唔”了一聲,擡起手背揉了揉眼睛,陽光刺得她有些難以睜眼。
慕北陵輕聲道:“進來吧,外面涼。”
雖值夏日,一夜的涼氣還沉積在院子裡。
婢女回過神時,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貓,從地上彈身立起,托盤“哐啷”砸在地上,瓷碗摔得粉碎。婢女急得快哭出聲:“將軍贖罪,將軍贖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慕北陵搖頭輕嘆,“不礙事,進來再說。”轉身走進屋內。
武蠻和孫玉弓正在開窗戶,見婢女進來,沒有表現出何等驚訝。
慕北陵坐到朱漆八仙桌旁坐下,示意婢女隨意找地方坐,問道:“爲何如此執着。”
婢女沐婉愣了愣,綻出抹笑意,只是笑容看在旁人眼裡,是那麼苦澀,“奴婢心甘情願伺候將軍……”
慕北陵擡手打斷她的話,“剛纔這句話我就當你沒說,我說過,你是聰明人,我也不傻,冠冕堂皇的話留着糊弄其他人行。”頓了頓,見婢女眼中開始閃動淚花,慕北陵從懷裡掏出白帕,遞過去,搖頭道:“最後一次機會,你如果實在不願意說,我便不問。”
婢女頷首道謝,執起手帕擦拭淚水,然後深吸幾口氣,緩緩擡起頭,猶豫道:“將軍,奴婢能信你麼?”
慕北陵平靜道:“你可以賭一賭。”
婢女暗自斟酌,分許後似是做出什麼決定,娓娓說道:“奴婢的家在上瀾江那邊,靠養些家蠶勉強過活,父母都是老老實實的養蠶人,家裡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十歲的時候奴婢就跟着巷子裡的大人走街串巷買賣蠶絲,那個時候,一篩蠶絲能賣到二兩碎銀子,好的時候還能賣到三兩,爹和娘養蠶,我就去賣,日子雖然過的清貧,但好在都沒有怨言。”
說到這裡,婢女罕見露出抹燦爛微笑,很純,不帶一絲世俗。
“十四歲那年,家裡的一個遠房親戚到家來帶走了弟弟,說是領去開開眼界,後來才知道,他把我弟弟賣到隴源的一個人家做下人,爹孃知道後想去尋我弟弟,可是我們只是老實巴交的普通人家,連隴源在哪裡都不知道,爹孃因此一病不起,沒多久娘就過世了。那年,道臺衙門的老爺招丫鬟,巷子裡的大爺大娘都說我長得亭亭玉立,沒準能被選上,興許是老天眷顧吧,我真被選中進了道臺衙門。”
“那年歲末的時候老爺在衙門裡宴請各府的老爺,喝醉了,然後就把我留在了房中……”沐婉頓了頓,眼淚緩緩流下,“夫人後來知道這事,對我又打又罵,老爺看不過去,就把我調到盥洗坊,也許他覺得虧欠我吧,給了我很多錢,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多錢,拿回家交給爹,從那時起,妹妹可以重新上學堂,不用再像我一樣走街串巷,爹的身體也一天天好起來,我嚐到甜頭,從此一發不可收拾。”